唐婼晗出阁一年,得一子,夫妻和睦,唐氏夫妇看着着实欢喜,女儿寻得一个好归宿,儿子早已及冠,也该为他觅一门好姻缘。
夜深,唐府中大多数人已歇下,只剩当值的丫头小斯,而书斋的灯火却还亮着。“老爷,喝些参茶吧。”唐夫人端了茶进来。唐敖接过参茶,对夫人笑道“劳烦夫人了。”
“老爷还在想顾儿的事吗?”自前几日唐子顾说要娶府中婢女洛蘋依时,夫妇俩就开始心神不宁了。
唐敖揉揉额头“嗯,这孩子,着实让老夫头疼呢。”唐敖说着眉心又不自觉的拧成一团。以唐子顾的身世,娶世家大族的女子都怕辱没了他,更何况洛蘋依这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呢。只是唐子顾身性执着坚毅,他想要娶洛蘋依,怕是说什么也不会改了初衷的。
“老爷,这些年来,你是如何看待顾儿的?”唐夫人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视他为自己的亲生骨肉,在我眼中,他就是我唐敖的儿子。”唐敖呡一口茶道。二年前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接过襁褓中的他,那么一个小小的人儿,还只会喝米汤,他看着他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再教他诗书骑射······,他从来都视他如己出。而唐子顾身性聪颖机敏,坚毅卓绝,又孝顺恭敬,极讨夫妇二人欢心。他甚至暗暗斟酌过,或许帝都早就忘了他的存在,或许他此生可以以唐府二公子的身份娶妻生子,生老病死。
“如此,便是了,二十年来,我们视他如己出,他就是我们的儿子,他和蘋依那丫头这些年来你我都看在眼中,他如今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与其让他们二人痛苦,我们看着心疼,倒不如成全了他们罢。”唐夫人慢慢说着,这几日反复思量,她只是一个女人,一辈子最大的心愿无非就是相夫教子,看儿女和乐,以后含饴弄孙。
唐敖思索了半晌,叹了口气,“也罢,能不能回帝都还未可知,现下,他就是我们的儿子,蘋依那孩子蕙质兰心,又娴静通透,子顾既然属意于她,这也是他们的缘分,我们就圆了他的愿望罢。”唐夫人会心一笑,她嫁与唐敖多年,自然是了解他的,果然,他和她一样,视唐子顾为心头血,只愿他喜乐安康。
唐府在唐婼晗出阁后有迎来了另一桩喜事,上上下下开始张灯结彩,为唐府二公子娶亲做准备。
唐婼晗每每带了幼子回娘家,总要与唐子顾和洛蘋依多坐一会。洛蘋依抱了唐婼晗的孩子,逗着他,咯咯的笑,唐子顾在一旁看着也忍不住笑了。唐婼晗看二人欢喜的样子,笑着对蘋依道“这么喜欢孩子,以后你们多生几个才好,也让咱爹娘好享天伦之乐。以后看你们恩爱和睦,儿孙满堂,我这做姐姐的定会高兴不已。”话说完,蘋依已是满脸通红,唐子顾看着她,笑意更深,便伸出手去想要捏蘋依绯红的脸颊,忽然想起大姐还在,他尴尬的干咳了一声,把手伸去逗弄蘋依怀中的婴孩。
“呵,蘋依还害羞呢,下月初九,你们可就要拜堂成亲了,我抱小侄子还不是迟早的事。”唐婼晗不依不饶,笑得越发开心,她喜欢蘋依,如今看他们情深意笃,就要结为连理,她大心眼里为他们高兴。
“我知道。”蘋依低着头,脸红到耳根,离他娶他的日子,还有十一天,她在心里,可都清清楚楚计算着,
傍晚,吃罢饭,唐婼晗急急赶回夫家,刚上了马车,唐子顾与洛蘋依就追了出来,唐子顾递过伞来“姐,拿着。”“还有这个。”蘋依塞了一件绛紫绸缎披风。“眼见要下雨了,别冻着望舒。”空中灰色的浓云不断翻滚,如一副泼墨画,立在一场他们都以为只是短暂的离别前,暗沉沉似要倾轧下来般,让人透不过气来。
“好,过几****在来,我可是一定要来喝你们的喜酒的。”唐婼晗说完放下帘子,小心护住怀中的孩子,催车夫走。
天色早早的暗下来,闪电如一条条银蛇在墨色的云层里舞动翻腾,窗子忽然被强劲的风吹开,蘋依吓了一跳,忙去关窗子,灰蒙蒙的雨幕里什么也看不见,冰冷潮湿带着雨点的风猛烈的灌进来,蘋依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迅速关了窗子,但狂风吹着暴雨还是沾湿了她大片裙襦。蘋依也无心思去换,靠着窗子站着,看着外面连成一片的雨幕投在窗棂上的影。一声声的响雷让她莫名的心惊,子顾被叫去书斋了还没有回来。
不多时,外面就有脚步声传来,踩着地上汪积的雨水,凌乱而急促,蘋依才想着来人不是唐子顾,门就被推开,唐夫人一身湿淋淋的进来,一把抓了蘋依。蘋依一惊“夫人。”
唐夫人抓着蘋依就往外走,蘋依不明所以的就被她拖到门外,“蘋依,你快走,什么也不要问,远远地走。”雨水瓢泼一样,洛蘋依片刻就被浇透,她愣愣的看着唐夫人,两人的脸上雨水汇成细流,一个一脸苍白,惊慌,另一个也一脸惨白,却一脸茫然。
“蘋依,走,不要回来。”说着蘋依又被拖出去一截,“夫人,怎么了。”蘋依开始慌乱,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了,是不是子顾,刚想着,背上被人重重的敲了一下,蘋依眼一黑,直愣愣向下倒去,唐夫人连忙把她拽到怀里。
洛蘋依再次睁开眼睛时,碧空如洗,雨过天晴,不适应强烈的光线,蘋依眨了眨眼睛才彻底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一身还湿漉漉的,躺在一片树林子里,她想起来昨晚夫人突然来拉着她便往外走,之后她就被打晕了,洛蘋依坐起来,发现旁边地上有几个大大的字,应该是用树枝写的,字迹潦草,可见写得匆忙,经雨一夜冲刷,那几个字几乎快没了痕迹,不过蘋依还是看出来了。吾儿安好,勿念,远走,勿回。心里不好的预感顷刻间升起,蘋依站起来,头昏沉沉的,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泥泞的山路,她要回唐府。
“听说昨晚唐府,被封了,一家老小都就地格杀,一个也没放过。”“是啊,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多好的一家人,造孽啊。”“哎,你们知道,昨晚唐府·······。”唐府全府被就地格杀的事传遍了大街小巷。蘋依踉跄了一下,跌在被雨水冲刷干净的石板上,如五雷轰顶。
蘋依站在街角,看着贴上封条的唐府大门,紧紧的咬着苍白的嘴唇,血一点点从唇上涌出来,蘋依却毫无知觉,她从小漂泊无依,八岁唐子顾把她抱进唐府,她不再在雨夜里孑然一身的找不到安身之处,不再在大雪天里冻得几乎死去,不再和衣衫褴褛的乞丐,甚至野狗抢食物而弄得遍体鳞伤,她把唐府当做家,唐子顾许她白头,可还没等她穿上嫁衣,她就一夜之间失去了家,失去了家人,失去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