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太祖修道成圣,结八荒义士,击退荒蛮,建立不落皇朝。功勋不朽,伟绩千秋。
废酷刑,兴儒政。
但治国不可无法,虽废除残酷刑罚,却大兴牢狱之风,转以温和的手段关押教养。
这小小的西岭郡便有大小牢狱共十二座,由扬萧两家共同掌管。
但有一处牢狱不在其中,最是可怕,也最是黑暗。它便是死狱,为杨家独有,所关押之人,无不是穷凶极恶,亡命之徒。他们永无出头之日,见不得黄昏,看不得朝霞。
死狱中,犯人统一灰色长衫,狱卒皆为白衣黑褂,胸前印一个‘獄’字。但一人不同,他脚踏黑色官靴,身着大红长袍,长发凌乱披散在眼前。他身子斜靠在一张长椅上,闭目养神。
此人名为高蝎,人如其名,心如蛇蝎,残忍至极,是这死狱的总督头。手段血腥,狠辣,怪异。若被他盯上,死是一种奢求。
“大人,来新犯人了。”一名狱卒低声说道。
“所犯何罪?”这是一间堂屋,四处不漏风,但高蝎冰冷的声音,却给人寒风拂面的感觉。
“刺杀杨夫人。”
“哦?成功了吗?”他像询问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声音平静至极。
“没有,被花嬷嬷拦下了。”
高蝎显得有些失望,随口说道:“砍去双手双脚,登记入册。”
狱卒不敢上前打扰,但又拿不定注意,犹豫片刻说道:“大…大人,他…是个孩子,应该掀起不了什么风浪。”
高蝎发出一声轻咦,有些吃惊,不知是吃惊狱卒竟敢质疑他的话,还是听到刺杀夫人的竟是个孩子?
他眼眸开合,闪过一丝精芒。坐起身子向落尘望去,嘴角挂上笑容,轻声喃语:“总算把这小家伙送来了。”
他正在着眼打量,狱卒躬身递上一块绣着兰花的黄布,说道:“大人,这是夫人手谕。”
高蝎拿过扫了一眼,上面有落尘所犯的一切罪责和终身不得释放的杨府印章。他微微一笑,便弃之一旁。
“有意思的小家伙。”高蝎来了兴趣,别人初到此处,不是喊冤,便是哭嚎,再不便是威胁和恫吓。这孩子静的可怕,眼若死灰,没了生的信念。
他问道:“你可有冤屈?”
落尘仍沉浸在失去娘亲的痛苦里,见有人问话,他才抬头望去,眼前这人面相极凶,无眉小眼,鼻翼两旁长有横肉,看上去显得狰狞。而且神情冷酷,身上散发着阴寒的气息。
他只望了一眼,便低下了头。眼睛无神充满痛苦。娘亲现在死了吗?他不敢想,但脑海中的想法却挥之不去。他没有眼泪,也哭不出来。
心中含着的不是委屈,是恨。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他恨胡回春的撒谎诬陷,他恨壮汉的反戈一击,他恨夫人听信谗言。
一旁的狱卒赶忙拽了拽他的衣角,喝道:“大人问你话呢。”
落尘摇了摇头,算是回答。娘亲都已经死了,冤屈,诬陷,又算得了什么。
“妙极,妙极…”高蝎皮笑肉不笑,眼神冷了下来。
狱卒吓得战战栗栗,他清楚高蝎的脾气,如此神情,已是动怒。大人不喜被忽视的感觉,凡是问话都要恭恭敬敬的回答。否则……
他替这孩子捏了把汗,以大人的手段,这孩子怕是要受些摧残。
记得上一个不在意大人问话的人,是被砍去了双耳,割去了舌头。大人说:“既然听不见,耳朵便无用,既然不作答,舌头也无用。统统割去,留之浪费……”
正在回忆,突然听到一声断喝:“把刀拿来。”
狱卒心头一紧,暗道:“完了,这孩子——不是残肢断臂,割鼻挖耳,便是一刀斩杀。若是动了大怒,分尸而死也属正常。”
他不敢怠慢,忙将腰间的佩刀拔出,递到大人手中。
高蝎握刀,转腕,挥肘。长刀划过,快若闪电。
啊……
一声惨叫,颇显凄厉。
声音传出屋子,一众狱卒各自忙着手边的事,无人惊奇,也无人抬头观望,习以为常。
屋内,落尘惊恐的看着跪地惨叫的狱卒,和地上那一截鲜红的手指。
他呆呆木木,心中有些害怕,终于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那令人谈之色变的死狱。
高蝎听到叫声有些厌烦,蹙眉望了一眼狱卒,后者的声音戛然而止,捂着手瑟瑟发抖。
高蝎弯身捡起‘手指’,微微一笑,将滴血的一端,按在落尘的额头,一个大大的红点出现。
落尘吓得踉跄后退两步,此时再看高蝎,那生冷的面孔化成了一张恶鬼。面目狰狞,身后黑气腾腾,大红长袍掩映,宛若沐浴在血渍的长河中。
高蝎很满意他的神情,哈哈大笑,将‘手指’拿过,像唇膏一样涂在自己的唇上。
红色的长袍,红色的嘴唇,高蝎显得妖异邪魅。落尘的心咯噔一下,不由想到:“他的长袍不会是鲜血染红的吧。”
高蝎拿着‘手指’在刀刃上划过,瞥了一眼发傻的落尘道:“你怕我吗?”
落尘点了点头,答道:“怕。”他说完咽了咽唾沫。
“你可有冤屈?”
落尘答道:“有。”
“含冤入狱,妙极,妙极…”高蝎将‘手指’扔到地上,正眼盯着落尘严肃的说道:“这是死狱,有冤屈也无处申诉,烂在心里,刻进骨子里。下辈子投胎做个刽子手,砍别人的头颅,岂不快哉妙哉。”
他哈哈大笑,张扬放肆,他很喜欢这种折磨人的快慰。
手腕一抖,将长刀仍给狱卒,冷冷的说道:“不要质疑我的命令,断你一指算是小惩,若有下次,斩。”
狱卒连连磕头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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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四面封闭,没有光进入,阴暗潮湿。入门两侧点着火把,里面则是一盏盏油灯。远远望去,昏黄一片,不知多深,带着几分神秘。
走在幽深的长廊上,两侧惨叫声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一面面黑布从上垂下。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狱卒将落尘推入一间牢房内,瞥了角落一眼,转身便走,不愿多呆。似有大恐怖。
落尘见地下铺着稻草,随便找个角落坐了下来,蜷缩着身子,脑袋埋在大腿里。
这里不分白天黑夜,总是漆幽一片。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惨叫将他惊醒。抬头望去,牢房的另一角落,一位女子躺地哀嚎,全身痉挛抽搐,似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一位小女孩年龄与他相仿,在一旁紧紧地抱着女子,眼神满是担心和惊恐。
落尘这才知道牢房内不止他一个人。四处打量,三面墙壁土石砌成,牢不可破,上面嵌着一盏油灯。一面是狱门,钢铸的铁栏后垂着一块黑布。
青石地面四散着稻草,不远处放着一只粪桶,屎尿骚腥味从中传出。
落尘心想:“我竟被关进了女牢房。”但转念又想到:“男牢房的犯人穷凶极恶,关进去怕是活不了许久。”
见女子快要挣脱,他起身想去帮忙,突然看到女子面容,他大惊失色,反而向后退了两步。
他从未见过如此丑陋的女人。面似厉鬼,凄惨至极,半边脸焦灼,像火烧过一样。另一半更惨,坑坑洼洼,像一团被踩的烂泥。
但见一旁瘦弱的小女孩,很无助的样子。他壮着胆子,向前走去。那女子见有人前来,发疯发癫。挣脱出女孩的怀抱,嘶吼着向他扑来。
落尘猝不及防,被扑倒在地。女子张开嘴巴向他咬来。落尘以肘相抵。女子咬在他胳膊上,然后便是一阵钻心的刺痛,昏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转醒,落尘感觉浑身无力,头重脚轻,身子打着哆嗦。他才意识到自己发烧了。
想要坐起,突然感觉左臂使不上劲,扒开衣服一看,心中一凛。
整个胳膊漆黑如墨,而且毫无感知,一个大大的咬痕印在肘外侧,极其显眼。我怎会如此?他试着挥动手臂,却纹丝不动,僵硬的如一块铁板。
他用另一只手掐了掐,不痛不痒,就像不是自己的。
一般人经历如此,定会吓得半死。慌慌张张,大吼大叫。落尘却出奇的冷静,甚至心想:“若是因此死掉,才最好不过,能去地下陪伴娘亲。”
他望了一眼远处,见两人都睡着了,未去打扰。眼神在身边扫过,有一碗发馊的糙饭。他拿起,胡乱吃了几口,将稻草聚拢在一起盖在身上,倒头便睡。
梦中,他见到母亲守在身旁,对着他笑。不时摸摸他的额头,还喂他奶喝,味道香甜,他允吸了好久。
他希望这个梦永远也不要醒来,但事与愿违。一阵冰凉感将他唤醒,朦胧中感觉有个人影在眼前晃动。
“娘亲…”他下意识地喊出。
但随即便发现错了,眼前是个小女孩,身材瘦小,头发枯黄。圆圆的小脸青涩稚嫩,眼睛很大,睫毛很长,忽闪忽闪的眨动着,很是可爱。
她胆子较小,见落尘醒来,起身向后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