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爷,等等我!”
稚气的童音响在翠树葱郁的山路上,张鸣九闻声停下了脚步。
“嚯,小祖宗,怎么又弄得一身泥汤子?”看着跑得一身大汗的马成功,张鸣九一脸宠溺的笑着用食指刮了刮他的小鼻子,“这个时辰,不是又逃学了吧?”
这是光绪二十八年的盛夏,马鹏飞的大儿子马成功已经五岁了。
或许是年纪差距的缘故,马成功从小就喜欢围着张鸣九转。张鸣九身上的好处没学去多少,从小好动不好静,调皮捣蛋的本事倒是学了个十成十。自从马成功满五岁那天,马鹏飞把他送到寨子里的私塾读书,黄岐这个私塾先生就整天苦着脸,但凡见到马鹏飞就急急忙忙的告状。
不知是不是那传说中的人格魅力或者叫王霸之气起了作用,马成功小小年纪就是整个寨子里的孩子头,比他大五六岁的孩子也都愿意听他差遣。整天不是砸了东家的水缸子,就是偷了西家的鸡崽子。在学堂里捉弄黄先生,更是他们永恒的乐趣。
“黄先生病了,今儿下午放假。”
“病了?”张鸣九愣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黄岐那瘦得跟豆芽菜似的身板儿,“唔,病了,他那副身子骨,不病才怪呢。都说山东大汉长得壮实,那小子可不像山东汉子,倒像是…倒像是江南的那个小家碧玉。”
“舅爷,小家碧玉长什么样啊?”
“小家碧玉就是…”张鸣九仰头琢磨了一会儿,学问有限的他也不过是知道有这么个词儿,至于什么意思他就说不清了。见马成功一脸好奇的盯着自己,张鸣九把脸一板,佯怒道,“你才多大?不好好读书,整天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什么?小心你爹抽你个不长进的东西!”
张鸣九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乌鸦嘴这么神奇的功能,他这嘴上刚提到马鹏飞,还没容他歇口气的工夫,就看见马鹏飞气喘吁吁的从山下跑了过来。看见马成功,脸上立马一片怒色,“兔崽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爹…”马成功看见怒发冲冠的父亲,也慌了神儿。
他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两个人,一个是他爹马鹏飞,一个是舅爷张鸣九。怕马鹏飞,是因为马鹏飞教育孩子实在是没有耐心,除了打还是打,斥骂的时候都不多,那痛彻心扉的感觉一次就能记上一辈子。怕张鸣九,则是因为马鹏飞发了脾气,只有张鸣九敢上前阻拦。记得有一次闯了大祸,马鹏飞盛怒之下险些打死他,张鸣九闻讯匆匆赶到,一个耳光抽上去,紧接着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通臭骂。马鹏飞低着头跪在地上,直到张鸣九骂累了,才敢恭恭敬敬的叩头求饶,赌咒发誓的说再也不敢了。马鹏飞都打怵,马成功哪里又不怕的道理。
但话说回来,张鸣九对马成功一向很好,别说打了,就连重话都没有说过一句。马成功偶尔想来,也觉得自己似乎怕的有点儿荒唐。
此时见马鹏飞发了火,自知干了些什么的马成功连退几步,一闪身躲到张鸣九身后,怯怯的叫道,“舅爷,舅爷…”
看这爷俩的架势,张鸣九就知道,马成功又闯祸了,而且事儿还不小呢。出于习惯,张鸣九明知马成功犯错在先,还是开口阻拦,“栓子,这孩子还小嘛。你有事慢慢说,别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睛的。”
“老舅,您别拦我,我今天非打死这畜生不可!”
张鸣九的话在马鹏飞眼中一向很有分量,可今天却失了效。张鸣九心下诧异,转头把马成功拉到身前,“小子,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马成功偷眼看着气得火冒三丈的父亲,话到嘴边还是不敢实话实说,“我没干什么…”
“你还不承认!”马鹏飞气得上前要打,张鸣九用手里的烟袋一顶,冲他摇了摇头。
“成功,你要是再不说实话,舅爷可要走啦。”
张鸣九说着,脚步刚一挪动,马成功就一脸惶急的紧紧拉住他的衣袖,道,“舅爷,别呀…我说,我说了…”
说起来,以马成功为首的那群孩子也真是无法无天了。
黄岐,黄先生,那是整个额穆寨的孩子公敌。因为上课生硬无趣,脾气又古板,还喜欢打小报告,被学生们深恶痛绝,经常受到学生的捉弄。每每被学生捉弄了,他总会跑到人家家中去告状,扬言你要是不当着我的面,好好管教管教你家这顽劣的孩子,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管他了。
黄岐是寨子里唯一的先生,他若是不肯教,那可就没人教得了了。为了不让自己的孩子继续读书,爹娘们都不得不狠下心来教训自家的孩子。一来二去,本就“臭名昭著”的黄岐更加不受人待见了。
昨天下午放学后,马成功和一群小伙伴在山里玩儿,无意中抓到了一条虎斑颈槽蛇。几个人把这条蛇放在罐子里,等到早上上课的时候,马成功就把装蛇的罐子放在了先生的桌子上。
不明所以的黄岐看见桌上的罐子,出于好奇便伸手揭开盖子。这一揭开不要紧,那条蛇受了惊,脑袋刚刚钻出罐子,就狠狠地咬了黄岐一口。
这种虎斑颈槽蛇在北方的山中很长见,俗称:野鸡脖子。这种蛇本身并没有毒,只是常以有毒植物为食,把毒素储存起来,自己使用,才成了。如果不是对毒素过敏,被这种蛇咬一口是没有多大问题的,直到建国后很多年,在北方也没有发生过野鸡脖子咬死人的事情。
但黄岐这个人是个正经的文人出身,一身的书卷气,胆子比耗子还小。蛇没咬死他,他倒差点儿把自己给吓死了。
“欺师灭祖,欺师灭祖!”马鹏飞气得双眼冒着火光,若不是张鸣九在中间拦着,他能一脚把这欺师灭祖的小畜生踹到山底下去。
“哎呀,你急什么?”张鸣九看了看一脸胆怯的马成功,叹了口气,“他还小嘛。不懂事儿,你何苦发那么大火?小心吓着孩子。”
“爹…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您就饶我这一次…”
马鹏飞有心给马成功一顿教训,可奈何张鸣九拦着不让。马鹏飞纵使再大的脾气,也不敢在张鸣九面前发一分一毫,无奈之下,也只得由着张鸣九的性子来了。
“行了,去玩儿吧。记着,下次再这样,我可不帮你。”
“知道了,舅爷。”
看着马成功渐渐跑远,马鹏飞无奈的摇了摇头,“老舅,您不能这么惯着他,他…”
“我爹就这么惯我。”张鸣九不以为然的撇撇嘴,“黄荆棍下不一定出好儿,还可能出傻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