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瓶桃花放在窗户旁的花几上。
质地细腻的青瓷橄榄瓶,瘦瘦的瓶颈处系着藕合色缎带,末端打成蝴蝶结状,缎子上用银线绣着云纹。
清晨的阳光从窗外走进来,驻足在瓶里的粉色桃花上,那花越发显得生机勃勃。
顾青坐得笔直,全神贯注地欣赏着这瓶花,似乎在描绘每一个花瓣的形状。
藕色缎带蝴蝶结是她和二姐一起打的,花瓶是在去潭柘寺上香后在回程的路上经过祖庙街时买的,她、二姐和四姐每人买了两个,是四姐抢着付的钱。四姐力气大,性格火爆,说话声音又大,态度又热情,卖瓶的掌柜就从她那里接了银子。
入画轻轻走进来,发现六小姐正在发呆。六小姐莫非又要做诗了?
她还未走两步,六小姐却“咻”地转过身来,直直地看向她。
四目相对,她心里一颤,六小姐看着她的眼神,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十分的专注,充满了审视和探究,没有一丝以前的羞涩和胆怯,更是再无一丝迷惑。
入画直觉感到,她最好不要说谎,如果她说谎,六小姐肯定再也不会信任她,更不会对她有怜惜。六小姐如果不顾她了,她还有什么前途呢。
她爹只是府里的一个庄子的小管事,并不是庄里的大管事,一个月不过四百钱,没有额外的收入,在府里根本没有说话的地方。她娘带着三个弟弟妹妹,跟着她爹住在庄子里,根本没有收入,平时除了做家务外,就只能打理一下家里的菜园。家里的弟弟妹妹将来还要指望她,他们长大了,说不定还要靠她在府里谋个事情来做。
伯父也只是府里一个普通的车夫,伯娘还在洗衣房,每天的活都累得很,他们自己家的孩子还忙不过来,哪里管得上她。
她能进了这拂翠院,还是因为四太太,伯娘说了,四太太不想让六小姐有什么助力,于是,家里没有人能在府里有一席之地的她,做了六小姐身边的三等丫鬟。
六小姐身边的两个二等丫鬟是司棋和抚琴,侍书和她是三等的。司棋和抚琴都是六小姐的外祖母周老太太给的,都是孤儿,家里的爹娘都因天灾死了,以后自然是以六小姐为重。她和侍书则是府里选上来的,家里都不出色,侍书家里更是只剩一个寡母在世。
司棋爱唠叨,抚琴是个闷罐子,六小姐出门一般带的都是她和侍书。六小姐不是个爱管事的人,出门后,只要她和侍书不闹不吵,简直就不管她们,连看一眼都不想看似的。
但六小姐这两天不大对头,常用十分特别的眼光看她们,那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内容,平时说话再也不引用大人物的诗句了,却说得风趣幽默,有时还打趣她们。
还有,六小姐以前从未吩咐过她做如今天早晨这样的事情。
“入画,可是今早还碰到了什么其他人?”顾青问道。
入画一听,吓了一跳,“六小姐,你怎么知道我还碰到了其他人?”
“你先前就吞吞吐吐的,说一句,看一下司棋,又看一下我,这看来看去,可能便噎回去半句话了吧。”顾青说到这里,笑起来。
刚刚充满被审视意味的感觉,便随着这笑声散了。
入画心中轻松起来,道:“主要是不知道怎么说,当着司棋姐姐的面,怕说错了,可你是主子,奴婢在你面前就是需要你指点嘛,所以啊,错一两句不打紧,这是我大伯母说的。”
她是主子,倒不怕在她面前错了,却怕在司棋面前错了。
顾青不由得又笑起来,在这个拂翠院里,她这个清高二货美人,虽是主子,却是个万事不管的,院子里的事在她眼中,全是俗事,岂能沾之?于是,全部丢给司棋,久而久之,她倒不如司棋有威严了。
原来的清高二货美人不屑管,可是,现在的顾青却是懒得管了,估计院子里的事以后还是得让司棋来拿主意,这丫头这些年忙来忙去,做得其实还不错。
只是入画这丫头这次半说半藏的也不是因为司棋,归根结底,还是想让自己更倚重她。今天早上自己让她办差,后来不吝称赞,果然让她起了与司棋争宠的心思。
“说来听听,究竟是什么人?”顾青鼓励入画。
入画便将碰到红玉的事细细说了,一五一十,老老实实地,不带一点水分。
顾青听后,却问她:“你怎么看红玉找你说这事?”
六小姐以前从不这样问她的。
入画想了想,道:“可能红玉姐姐别有目的,因为红玉姐姐若要卖个人情给六小姐你,自然应当直接找你,所以不是。若她是找我,我爹娘都在府外——”
看入画迟疑,顾青道:“你直接说嘛,说出来,咱俩一起想。”
入画鼓起勇气,道:“我爹娘都在庄子里,也无甚可借力之处,可能红玉姐姐对顾嬷嬷有意见,想拉个伴,和她一起对付顾嬷嬷。”
如果红玉是要对付顾嬷嬷,还是得直接找她顾青才合情理啊。
顾青笑道:“可能不是因为这个。红玉的妹妹听说去了三房,在五姐房里,颇得五姐器重,你不如现在去五小姐的院子附近逛逛。”
入画如今自然知道六小姐所说的逛逛是什么意思,今天早上六小姐可是一句句地教她如何不动声色地将水倒进四小姐的养生粥里,说的时候,话语里充满了揶揄和打趣,却不容她错半点。
“那顾嬷嬷——”入画不放心地问。
“顾嬷嬷老了,”顾青向她眨眨眼,“咱们得尊敬老人,何况顾嬷嬷服侍了老夫人这么多年了,”说完后,就摆手让她下去了。
入画出去了,可是心中又装了新的疑惑。
抚琴掀开门帘走进来,“六小姐,四小姐朝我们院子来时碰到五小姐,两人正在说话。”
顾青抚额,怎么都是这些手段,口中笑道:“那四姐肯定是越说越暴躁了。”
“远远看去,五小姐似乎是想把四小姐拉走,四小姐似乎也在考虑。”
顾青听了,大笑起来,吩咐抚琴将院门关上,没有她的吩咐,不准开门,关完院门后出去找入画,让入画办完差后去她伯娘家歇一日,明天下午再回来。
抚琴一头雾水地出去了。
司棋后脚又进来了,看见顾青将脚翘到太阳光里,责备道:“又不好好坐着,等下客人来,可不能这样翘着脚。”
顾青再次觉得司棋十分可爱,于司棋来说,只要她在长辈和外人面前规规矩矩的,像个大家闺秀就行了。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客人来,她把脚这样翘到太阳光里,司棋是不会出声管她的。
她笑道:“等客人来了,就不这样了。”
司棋“哦”的一声,便罢了。
顾青大笑起来,司棋果然是这样的司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