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缓步走到正屋门边,司棋掀起亮蓝色平针绣青竹纹的棉布门帘,顾青却并不走出去,只站在门边听。
碧环站在廊下,惴惴不安地等她吩咐。
外面的砸门声并不密集,代表四姐还没暴怒。
顾青又等了半炷香的功夫,才走出正屋,到了甬道。
甬道两边种的都是兰花和菊花,此时都是一片青绿。甬道西边靠院墙的地方则种着些竹子,没有竹笋,但有新叶发生。
代表品性高洁的君子兰,菊花和竹子。这些就是清高二货美人的院子种的东西。
真是清高得太刻意了。
种玫瑰与牡丹的人就未必不君子了,种月季的就未必不高贵了。
清高二货美人的一条筋啊。
顾青与司棋等人走到离大门不远的地方站住。
四姐砸门声的节奏渐渐加快。
顾青朝司棋侍书吩咐道:“四小姐进来后,她无论做什么,你们都不要出声,不要拦阻。”
司棋与侍书听得一阵屈辱。
那四小姐向来脾气大,明明是个庶女,派头却像个嫡女,行事一点也不知道收敛,若让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不得拆了这院子啊。
司棋更是多想:六小姐没有亲娘撑腰,四小姐的亲娘于姨娘却在老夫人和四老爷那里都是金贵人,这四小姐有亲娘善后,只怕她砸了这院子,也不会有什么惩罚给她。可六小姐的物件如果砸了,就难补回来啊,就白被砸了,没亲娘撑腰,谁替她要回被砸得东西?
司棋正想劝几句,却又听顾青说道:“拦也拦不住,就让她砸吧。”
司棋听六小姐这声音十分平淡,细细品味,似乎还有一丝冷漠,不禁愣在那里。
侍书双手手指绞来绞去,神色忐忑,大着胆子道:“六小姐,奴婢等下趁她们不注意,去寿康院请老夫人来吧。”五小姐不是说要拦住四小姐吗?怎么四小姐还是来了。
寿康院?史老夫人?顾青听了淡淡一笑,那不是个她可以依靠长辈。自始至终,几个丫头提史老夫人时,她都岔开了话题,她并不想谈这个长辈。
司棋觉得顾青的笑容十分的遥远,似乎还有淡淡的讽刺。
顾青收了笑容,道:“院子里谁也不许出去,四小姐走了后,才能出去,有活计的,赶紧去做活计,没有的,就回屋吧。”
侍书听得疑惑万分。司棋也觉得十分不解。正想向顾青发问,顾青却示意碧环去让守门的婆子李氏开门。
几个小丫环和粗使婆子,走走停停地离开了。
李氏下了门闩,门才开了一条缝就被几股大力推开了。
两个四姐带来的婆子将两扇门打开,分站在门两边,一个上穿大红底平针绣孔雀开屏纹缂丝对襟褙子,下着大红凤尾裙,头戴嵌红宝石的赤金步摇的十三四岁姑娘走了进来,正是四姐顾美瑜。
顾青看着顾美瑜向上吊起的凤眼,斜飞入鬓的双眉,鲜艳欲滴的红唇,实在想不出,那个安静低调,随分守时,总是一身浅色衣服的于姨娘怎么养出了四姐这样的性子。
或者是因为侯府史老夫人喜欢大方爽朗热情的性格。所以,于姨娘便纵容了四姐的任性?可任性,并非大方爽朗,也非热情啊。
顾美瑜也正好看到了顾青。
四目相对,顾美瑜眼中立即光芒大盛,喊声:“顾青,你好大的胆子,敢诬赖我,还敢动我的东西,入画呢?也喊她出来,这个爪子乱放的小蹄子。”
顾青叹息。这喊声很大,清高二货美人喜欢轻言细语,是不会喜欢这好似半空打下的一个响雷般的声音的。
这话里的内容,在清高二货美人的眼里,恐怕也太过直白,有些鲁莽呢。
但清高二货美人一定会半垂着头,强压着怒气,死命压低音调,这样说:“四姐,你今日驾临寒舍,令寒舍蓬荜生辉,你请这边走。”
顾青便也这么做了,并施了个十分合时宜的礼。
司棋看得一脸满意。
侍书一脸懵懂。
顾美瑜的乳娘拉拉她的衣袖。
顾美瑜却把衣袖一把拉过来,道:“乳娘,你拉我衣袖做什么。”转头对顾青大声道:“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是吧,行事却卑鄙阴险,我来问你,那****并未推你,你掉落湖里,硬赖着是我推你,诬赖我也罢了。可你在湖里却硬是不肯上来,装出一副不会游水的样子,要人去救你,你才上来,结果喝了一肚子水。顾青,你为了让我背得冤枉更重,不惜作践自己,在湖底喝水,你这不是卑鄙阴险狠毒是什么?”
司棋听得一阵着急,姑娘可不能被说成这样的名声啊,这四小姐怎么如此口不择言。
顾青半低着的头却扬了起来,“我是没瞧见你推我,可有人瞧见了,说是你的裙子。”昨日突然会游水救人了,的确是个好大的破绽。
“我的裙子?就凭这个?我没推你,也没有丢裙子,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我。你不但眼瞎,心也瞎了,还有,那个说看见是我的人,就是个啥也分不清的丫头子,说不定被人收买了。”顾美瑜疾步走过来,一手叉到了腰间,一手指着顾青,声色俱厉。
那个丫头是襄阳侯府的外院做杂事的小丫头,并非内院的丫头,之前并未见过顾美瑜,而且她进内院,也是因为被管事吩咐送一壶酒给正在内院品酒的夫人们。夫人们品酒,也是临时起意,并非事先安排的节目。所以这个小丫头是非常凑巧地看见顾美瑜这个庶女推顾青这个嫡女入水。小丫头不过十岁多,没见过什么世面,被几个主子盯着时还瑟瑟缩缩的,令人不愿怀疑她。她对顾美瑜的长相和穿着打扮也说得非常清晰和详细。
就是因为太详细了,顾青当时听的时候就有过一闪而过的疑惑。
顾青看着顾美瑜指着她的手指,脸上露出一股茫然之色,似乎眼睛虽然看着顾美瑜,却像没看到她这个人似的。
“四姐,我还闻到了推我的人身上传过来的香气。”
“你根本就没看见,那个小丫头被人收买了,你凭什么就说是我,还指使入画朝我的粥里添水,当我是面团啊,好捏啊,我是庶女就活该被冤枉,你是嫡女,你可以随便诬赖人吗?说不定那个小丫头就是被你收买了,你卑鄙阴险老爱装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顾美瑜的声音越发尖厉。
顾青听了,扭身就往正屋跑去。
顾美瑜压根就没有思索,直接就跟了上去,口里喊道:“你没什么可说的了吧,就是你,你被人推下湖,不知道是谁,便想诬赖我,偏我那时也正好一个人,没人替我作证。不,不,也许整件事都是你设计的,连跳水入湖里都是,你本来就会游水,你就是跳进去,也不会死,另外还收买了那个小丫头,又事先让我一个人呆在假山旁,没有人看见,你这么诬赖我,谋害我,难道我前世和你有仇?我前世杀过你条命?你今生要这样对付我?”
顾青跑入正屋,就将窗前花几上插着几支桃花的橄榄瓶抱在怀里,再转过身来,看着也跑进来的顾美瑜。
顾美瑜看到橄榄瓶,越发火冒十丈,“你跑什么跑?心虚是吧?做了亏心事,禁不起推敲了吧?我哪里对不起你了,这个花瓶还是我送你的,真是送给一只狗,还有可能有肉吃,送给你,就只有白送了,这瓶子我今天决定不送给你了,就打了吧。”
顾美瑜疾步过来,抢了花瓶,往地上一砸,“咣”的一声,水便流了一地,花瓶也成了四散的碎片,几支桃花凄惨地躺在湿了的地上。
顾青其实根本就没有抱紧花瓶,顾美瑜来抢花瓶时,她根本就没有动,顾美瑜把花瓶往地上砸时,她神色淡然,倒像是她故意让顾美瑜把花瓶抢走,然后又怂恿顾美瑜着砸了似的。
但顾美瑜砸完花瓶后,看向她时,她却立即用双手将脸捂住,冲到罗汉床上,将头埋到大迎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