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云朝他说道,“望舒,如何?”
瑾言也看着望舒。她昨夜忙着安置府里的一众人等,整个江府风声鹤唳的,处处不得安生,天大早的时候刘氏又过来了,她竟是没有时间去看看府里究竟成了什么样子。
柳望舒的脸色很不好看,“北边瑾荣那屋子已经烧的不成样子了,还有浓重的灯油味,里面有三具尸体,我猜测应该是值夜的丫鬟的。仵作说是死于刀伤,后来又被火烧的面目全非了……”
瑾言面色有点发白。柳望舒关切地看了她一眼,瑾言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西边的柳香阁也起了火,后来扑灭了,死了十七个人,这十七个人均是江府的护卫,尸体没有被烧伤。我看了一下,那些人应该是从西北方向那个侧门进来的,兵分两路,一路去往垂帘阁,一路顺着东西贯通的那条通道,直奔柳香阁。林师傅说总共有二十人左右,顺儿带人从西南那个角门进来,截了一批,要不然柳香阁的情况恐怕会更糟糕。去垂帘阁的那批人,烧完以后又到了南陵院,很是破坏了一番,尤其是南陵院里的一床棉被,有许多处被刀伤砍得面目全非。不过他们这次没有来得及放火,表妹的晚晴阁也被波及到了,好在只有外门那边被砸了,林师傅后来带人赶了过来,这才阻止了他们。据说有四五个逃了,还有些被杀的,有些自尽的。那些人的尸体就停在柳香阁外面。好在晚间江府走动的人少,西北西南这条路丫鬟婆子也少,南陵院和晚晴阁的人表妹都安排撤退了,剩下的倒是没有什么伤亡了……”
死了二十个人……瑾言觉得很是惶恐。她从来没有觉得生命如此草贱过,一眨眼,二十条人命就没有了。尽管外院的人她不熟悉,嫂子那边的丫鬟她也接触得不多,可是那毕竟是江府的人,她拿什么来补偿二十个破碎的家庭?
“表妹,你没事吧?”
“你让她静静吧。大理寺的人来了吧?你去接待下吧,把你知道的情况都说清楚,今天你就留在江府帮忙吧,这些事情过了再回去。”
“爷爷,我省得。”柳望舒又回头看了瑾言一眼,低声叹了一口气,走了出去。
“外祖,二十条人命啊……他们怎么可以?”瑾言喃喃地说着。
“人命低贱呐……这世上就是有人会为了一己私欲不择手段。你还小,这些事情,实在太残酷了些。”
瑾言不敢想象,如果昨天傍晚她没有那么一丝不安的感觉,没有将父亲母亲转移到南陵院,没有叫子谦来陪着大嫂,没有让映琴去通知顺儿和林师傅……眼下究竟会演变成什么样的惨剧?偌大的江府,肯定是死伤更惨重……
“烧了垂帘阁,柳香阁,江家的子嗣就全完了。江国公没了,大哥没了,二哥不见踪影,大哥唯一的子嗣也没了。江国公的爵位和江府的财产,自然就到了江习手里,外祖,你让我如何不怀疑他?”瑾言失了神一般,喃喃地念叨着,“好狠毒的心肠!这些人……”瑾言眼眶发红,眼里却迸出一股狠厉来,目光噬人一般,“当真以为我江府无人,孤儿寡母就好欺负不成?!”
柳如云忍不住直叹气。“欸……三儿啊,有些事不能不早做打算啊。这些个钱财爵位倒是事小,问题是江国公的爵位是你这房人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这次是侥幸逃了一次,下次呢?他们这些人若是没有达到目的,便不会轻易罢休,到时你又当如何?”
是啊,该当如何呢?瑾言低着头不说话,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缠绕在心间的一个念头越发地清晰了起来……
“外祖知道,想要你去江习那边是万万不可能的。三儿啊,当人命都没有保障的时候,又何苦再言什么虚名呢?你跟你爹是一个脾气,都倔得很,认死理。可是世间事也不一定非得硬碰硬啊,你就算占尽了天理又如何?敌不过人情啊。你想过没有,江习再怎么不受你待见,血缘上他毕竟是你四爷爷,若是有一天他拿辈分压着你,你该当如何?你现如今还不知道凶手是谁的时候已经对他恨之入骨,又如何肯受他摆布?三儿啊,你这脾气,太过刚烈了些,外祖怕你吃亏啊……”
一个时代对个人的影响这时候在她面前展现得淋漓尽致,残酷得不带一丝温度。在外人面前她永远都只是一个刚要满十三岁的丫头,正是该谈婚论嫁的时候。再过两年及笄以后便成婚,从此后做个相夫教子的内宅妇人?瑾言一想到这个就觉得心寒……该是江府的一切太过泰然了吧?她从不曾觉得自己有一天会按这样的方式过完自己的一生。父亲没有受伤,大哥在世,二哥还没有失踪的时候,她从不曾担心过这样问题。二哥亲口答应要带她去看西北大漠的……父亲从不曾像那些封建的大家长一般压着她,她的想法再惊世骇俗他也能尽量满足,原以为这一世便可以去走遍山山水水的……如今呢?这一切都只是个幻影了?江瑾言啊江瑾言,你怎么能这么糊涂?这时候怎么没有万能的planB了?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她从前就是日子过得太安逸,才会存着侥幸的想法,万一有朝一日,江习真的以所谓的大家长的名义来接管江国公府怎么办?外祖能护江府多久?毕竟隔着姻亲,人情上到底不如同宗族的人。瑾言闭了闭眼,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你们欺我江府孤儿寡母,我江瑾言偏偏就证明给你们看!
“外祖,我……想从男。”瑾言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缓缓地说道,脸色是前所未有的虔诚和认真。
正在皱眉深思的柳如云闻言,愣了愣神,“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要从男。做个男子!”
柳如云脸色大变,“你这是胡闹!”
“外祖,我没有胡闹。”瑾言紧紧抿着唇,眼眶红红地看着柳如云,青涩而稚嫩的脸上透露出一股倔强来。
柳如云缓了声色,“我们再想其他办法,这样的念头你断不可再有。三儿你千万别着急,会有解决的办法的……”
瑾言缓缓地摇了摇头。当说出从男这两个字的时候,她的心里明显地一松,像是久困在黑暗中的人忽然间寻到了光明一般,这种清明的感觉,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她倒宁愿说这是她寻到的路,眼下最适合她的路。
“糊涂啊,言儿。你可知道从男代表什么?!”柳如云见瑾言一副固执己见的模样,神色悲戚。
“我知道。从此以男子身份存于世上,行男子义务,担男子责任……”瑾言停了一停,“终生不得再恢复女子身份。”
这是她眼下,最好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