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了师以后,瑾言的生活渐渐规律了起来。她每日早晨都到柳府跟着余秋读书,下午的时间便自己看看书,和外祖论论学,更多的时候是去找萧恒请教。相处越久,瑾言越发觉得萧恒真是个不可多得的谦谦君子,心内便越发与他亲近起来。
日子一晃,便到了十一月份末,京都早已是白雪皑皑。北方的冬季凄寒而寂寥,冰冷入骨,总带着一种苍茫而孤寂的味道。尤其是在大雪纷飞的时候,天地一片苍茫空旷,四处光景像是从遥远的地方走来一般,层次分明得仿佛是置身于这幅景外一般。瑾言每每望着这样的雪景,心里不知道为何总是空落落的,有种莫名的哀伤。
今日正好是休息的日子,不用起早赶着去柳府,瑾言便一直赖在床上,任凭映书叫了几次也不肯起来梳洗。她穿越以后有些惧寒,可是又实在眼馋大雪纷飞的美景,便自己拥着被子,包成厚厚的一团,缩在窗沿的暖榻上,只露出一张清丽的小脸,兴致勃勃地望着窗外发呆。
瑾言此刻的目光正落在院子里的那株红梅上。落了叶的红梅树树干清瘦,枝桠嶙峋,很有几分清傲的味道。瑾言院子里的这株红梅,斜里叉开了一个大大的分支,有点像“迎客梅”。那叉开的枝桠被厚厚的积雪压得微微弯曲,正好是处在一个微妙的弧度上。瑾言眯着眼晴盯了半天,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在红梅的枝头越积越多,心里默默计算着何时那枝桠才会绝地反弹,把这些积雪都弹落下去。
——没错,她就是这么无聊。因为想看这个绝地反弹的瞬间,她几乎是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神情专注,把自己弄得很紧张。
所以,映琴匆匆跑进来,喊了一声“小姐”的时候,瑾言着实被唬了一跳,也眨了不长不短的一次眼,然后——那红梅枝头的雪就在她眨眼的这一瞬间,弹落了。
瑾言:……
映琴近前来的时候,对上的是瑾言那哀怨的小眼神。
平常时候映琴也许会打趣几句,但是今日她显然是没这个兴致。她一看到自家小姐还在那里悠悠闲地呆坐着,简直是火烧眉毛一般急了起来。
“好小姐,您怎么还在这里傻坐着啊?赶紧梳洗梳洗起来待客吧!有个小太监来了,说是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要您出去接旨呢!您可快点,奴婢伺候您梳洗吧。”
瑾言的神情木木的,好一小会儿她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然后是一阵鸡飞狗跳。
等到瑾言洗漱好,急匆匆赶到前厅的时候,已是半个小时以后了。
见到她跨门进来,坐在上首的柳氏老实不客气地瞪了她一眼。瑾言摸摸鼻子,羞愧了。
传旨的小辉子年纪轻轻,心里却揣着明白。他也不因为瑾言来晚了就刻薄几句,只在瑾言刚进来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脸上依然笑嘻嘻的,“江公子来了就好。奴才是奉了太后懿旨来的,太后想见见您,宣您即刻入宫。”
瑾言心里一咯噔,不是她小人之心,她实在想不出太后见她能有什么好事。七月初圣旨特下,允瑾言从男,七月上旬还未过完,太后就起驾去了舒园——真不是她瞎猜,她觉得太后她老人家肯定是跟皇上赌气呢,中间夹着她这个炮灰。
然后现在太后回来了,估计和皇上已经言归于好,母慈子孝之际忽然灵光一闪,想见见她这个炮灰了?怎么想都有种要倒霉的感觉。
瑾言恳切地看着小辉子,“公公可知,太后宣我何事?”
小辉子脸上的笑容依然不变,“奴才是当下人的,不敢乱猜主子的心思。”他顿了顿,又说道,“不过奴才出来之前,太后的心情瞧着不错。”
瑾言松了一口气,跟着小辉子出了门。
马车一路咕噜噜地行驶着,大半个时辰以后,进了宫门。
瑾言掀开帘子下了车,车外的温度着实让她打了个寒颤。抬头望去,白雪覆盖下的皇宫更显得空旷大气,四下一片静悄悄的,那沙沙沙的踏步声便仿佛是响在心里一般。
瑾言就在这样的沙沙沙声中,很不合时宜地走了神。
所以,梁怀泽看见瑾言时,对上的便是她一脸茫然的表情。孔雀裘的披风,牢牢地围系在她的脖子上,那张清丽的小脸看起来越发娇小动人,让人见了便心生怜惜。
瑾言和梁怀泽面面相觑了半晌后,终于回神了,“噢,见过世子。”
梁怀泽不在意地摆摆手,笑得风流落拓:“我与逍遥真是好缘分,这样大雪纷飞的时节都能不期而遇。”
瑾言的脸部肌肉微不可见地抽了抽,干笑道,“世子真是幽默。”
梁怀泽定定地瞧着瑾言,那眼神委实有些微妙。瑾言心内正自惴惴,在这样的目光下就有点紧张。还没等她开口呢,梁怀泽忽然又笑开了,那笑容带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邪魅之感,“原来逍遥怕的是这个。”
“嗯?”
“逍遥不需知道,我知道便可。”
他到底在说什么?
梁怀泽忽然从狐皮的披风中伸出手来,踏前一步正对着瑾言。瑾言来不及退开,只感觉自己的头发上似乎拂过了一阵清风一般。她还没反应过来呢,梁怀泽已经退开了,站在两步之外的地方看着她——他手心里正是一片枯黄的落叶。
瑾言面无表情。妈蛋,这个时候还有落叶,你骗谁呢?
梁怀泽似笑非笑地看着瑾言,“逍遥不应该说声谢谢么?”
“多谢世子。在下还要去觐见太后,先行告辞了。”瑾言不欲多说,她知道梁怀泽估计又要跟她杠上了。
“哎呀,我正好也要去见皇祖母呢。正好顺路,逍遥说这可不是缘分?去慈宁宫的路有这么多条,偏生我们就走到了同一条……”
瑾言直接跟着小辉子走了。
梁怀泽也不恼,不紧不慢地走在瑾言身旁。瑾言快他也快,瑾言慢他也慢。一段不算短的路程折腾下来,瑾言只觉得劳心劳力。偏偏梁怀泽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浊世佳公子模样,在瑾言恨恨地瞪着他的时候,他还不忘露出个优雅的笑!
到底是怎么惹上他的?她改还不行么?
瑾言一路怨念,慈宁宫终于到了。站在宫门外面,瑾言刚想整理一下仪容仪表,平缓一下呼吸,这厢梁怀泽已经扯着嗓子吼开了:
“皇祖母,孙儿来看您了。江瑾言也来了,我们这就进来啦!”
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