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瑾荣成名已早,十六岁便金榜题名,在京都士子界享有很高的威望。大梁朝的惯例是每三年一次科举大考,在没有大考的年份,也有各处举办的所谓游园诗会、重阳诗联、踏青论春……总之,只要你能想到的风雅一些的名目,他们就能举办起所谓的文学大荟萃。而江瑾荣举办的长汀论学,则是这些文学大荟萃中,最富盛名的。
长汀论学,因其地址设在长汀而得名。每年开春,刚过正月,京城近郊的六合湖还未解冻的时候,四面湖光一派冷寂。六合湖在春夏秋三季是个十分销魂的好去处,即便是在冬季,这里也是不可多得的人间美景。然而六合湖周围实在太冷,因了这迫人的严寒,这时候便鲜有人至。长汀论学的举办便为这冷寂的湖光山色带来了人气。但凡有些名望的士子,不分出身贵贱,也不论外貌年纪,只要你还未得中科举,不曾入朝为官,便有资格参加。
江瑾荣和他的一众友人的号召力无疑是巨大的。长汀论学每年都吸引到许多读书人参加。京城中但凡是个读书人,就没有不知道长汀论学的。就是那些个内宅妇人,每年见到自家的丈夫或者儿子去参加了长汀论学,便对其来年的场举又多了几分信心。长汀论学为期五日,过了长汀论学,尽管天气还很寒冷,时节上毕竟能算得上春季了。是以长汀论学还有一个别名,叫做开春论学。
瑾言曾经有一年跟着大哥去参加了长汀论学。一方面是为了看文人之间辩论起来是什么模样,另一方面是对大哥每每说起的六合湖绝美的冬季风光耿耿于怀。谁知去了以后竟大失所望。文人之间的辩论有倒是有,问题是之乎者也的一大通,她听着就烦。看着他们一个个脸红脖子粗的倒也挺有趣,但是看久了也就腻味了。最过分的是,她心心念念的绝美风景,在人多嘴杂,满地脚印,小贩货郎的叫卖声中……被破坏得渣都不剩。自那以后,她一直没能说服父亲和母亲,争取到去六合湖看看冬景的机会,这至今都是一个遗憾。
如今听说这萧恒似乎跟长汀论学颇有渊源的样子,瑾言觉得挺有兴趣。
“萧公子,莫非不参加来年场试?以公子之才,委实可惜。”瑾言说得很是诚心实意。
萧恒沉默了一瞬,“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瑾言的兴趣更足了。“这样,相逢即是有缘。不如今日逍遥请客,萧公子给逍遥几分薄面如何?我们边吃边谈。我也听说过长汀论学,实不相瞒,在下对其十分感兴趣。公子似乎知道些许内幕,逍遥愿闻其详……”
萧恒笑得如朗风明月一般,“如此,也好。”
“逍遥,还有我,还有我。叶某不如也和二位凑个份如何?”
瑾言往外走的脚步一顿,回头来看着叶枫华,笑得很矜持,“这是自然的。叶兄肯赏光,逍遥不胜荣幸。”说完以后,自己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实在是太违心了……
萧恒引着瑾言和叶枫华,径直往“百味斋”去了。临进门前,萧恒状似无意地提了句,“这是江国公府的产业”。瑾言由此得知,萧恒果然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她抬头,对着他微微一笑,“是的,江国公府的产业。”
叶枫华显然是没有看出来两人间的玄妙。他见到萧恒和瑾言在门前停下还很是诧异,“江国公府的产业怎么了?还吃不得了?你们怎么都停着不走了?”
瑾言心里无言地翻了个白眼。
她们这边刚要进去,远远便听见不远处有人“大少爷、大少爷”地喊。
瑾言回头,看见正有一队护卫模样的人,急急地冲着他们奔了过来。准确地说,是冲着叶枫华奔了过来。
瑾言正站在叶枫华左前方一点的位置,正好将叶枫华脸上吃了屎一样的表情看了个全。她看出叶枫华估计是要跑路了,决定也恶心恶心他。
“叶兄,这可是府上的护卫?果然是个个生龙活虎,精力旺盛。叶兄出门竟然带着这般的随从,果真是世家大族才有的派头。逍遥心生叹服!”
萧恒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瑾言。她煞有其事地说着不着边际的话,那副诚恳的模样,真是可爱得很。
叶枫华本来已经要习惯性地不顾一切狂奔了。待听到瑾言这般恭维的话以后,骨子里作的本质又hold住了场面。他挺直了腰板,在百味斋门前的街道上站得颇有些玉树临风的味道,“逍遥过誉了,这些倒都是不成器的。”
瑾言默默地退了一步,跟叶枫华拉开了距离。实在是,在一个酒楼门前,人来人往的地界上,还要装出一副浊世佳公子的模样,这人的神经到底是得有多大条?
果然,有来往的人看神经病一样地看了过来。叶枫华自我感觉越发良好了,还没等他再巩固一下革命成果呢,那队护卫终于到了他面前。
叶枫华也是个反应快的。趁那护卫还没将“老爷要我来把公子找回去,说是今日的书没背完不准出去”之类的话说出口之前,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口吻开了腔,“不是说了本少出来见个朋友而已吗?至于一段时间不见就急成这样子吗?”
护卫甲当场傻了眼。
“罢了。到底是当差的,也不容易。少爷我就随你们回去吧。”
这句话护卫甲听懂了,也不再纠结过程了,“是,小的这就护送少爷回去。”
叶枫华果然在那些人的簇拥下走了。刚走出了几步,他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生生停住了。一众护卫脸上的表情就有几分紧张,纷纷盯住了自家少爷,做好了应对突发事故的准备。然后,只见他们的少爷缓缓回过头,对着那边站着的两个人,露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笑,然后又回头,大踏步地往前走了。
瑾言瞪大了眼睛,直搓着手臂上立起来的寒毛。她敢肯定,那叶枫华一定是话本子看得太多了。他难道不知道,他做起那种含情脉脉的表情来,简直像上演一出恐怖片吗?效果实在太惊悚了。
“那个,萧公子啊,你那个朋友他,对你很难舍难分嘛……”
萧恒脸上淡漠的神色僵了一僵,“逍遥应当知道,他是看着你的。”
“哈、哈、我和他认识前后不过一个时辰,怎么可能?”
萧恒看着瑾言,笑了笑,并不说话。
瑾言摸了摸鼻子,脸上的神色有点讪讪的。“走吧走吧,吃饭吃饭。谈谈长汀论学,不说这些个糟心的事了……”
糟心的事?糟心的事!
萧恒嘴角弯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