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阁临水。每到傍晚,夕阳斜照,一池碧水盈盈,倒映着蓝天晚霞以及两岸的绿水青草,美得自然而随性。瑾言吃完晚饭一贯是要沿着这晚晴湖走上一两圈的,今日她却没了这个空闲。今晨她入宫觐见完,回来的时候白氏便过来了,她身后带着的丫鬟还捧着厚厚的一叠账本,说是江国公府的公账。
瑾言这时候才想起,白氏的职责是管着内宅的事和打理她自己的那些嫁妆,像这样的家族产业一般是要交与家主打理的。江铠一向最烦这些,瑾言二哥江瑾行倒天生是个奸商,江家的产业到了他手里翻了一番不止。江瑾行失踪以后,铺子里的掌柜便把账本送到了白氏那里,白氏保管了几个月。如今瑾言既然已经从男了,她为表示支持,自然是要将账本送来给她的。白氏本来还有些担心,瑾言小小年纪,不知道能不能看懂账本,有心要来指导她一番,毕竟白氏自己年轻时学看账本的经历实在不怎么好。但是出乎她意料,瑾言只在一开始问她各个账本的分类以及记事的套路,接下来自己就看得既清楚又明白,对账的速度甚至比她还快。她便带着人放心地走了。
可是瑾言却不得安生了。这些个厚厚的账本,全都是以古文写的银钱数目,长长的一串,诸如什么壹万陆仟柒佰伍拾弎之类的更是数不胜数,看得瑾言眉头直皱。她从小学的是阿拉伯数字,那些冷冰冰的汉字根本没有办法唤起她心中对于数目的概念,而且满满一本都是这样的数字,这还只是一个米铺最近半年的收支情况,已经让瑾言看得想吐血了。
她无奈,随手换了一本,这次的这本是府里的人情往来的记录。因着接连办了瑾荣的丧事和瑾言的从男礼,来来往往送礼的多,支出的银钱也多。很多礼品都是没有定价的,管事的便直接誊写了名字,摘录在册。有些礼品的名字又臭又长,直接能写满一行了,中间还不带句读的。为了能节省空间,管事的还“体贴”地把字写得又密又小,看上去像是一堆蚂蚁在爬,瑾言直庆幸自己没有密集恐惧症。
至于布庄的账本,更是混乱了。布匹的名字本来就多,瑾言实在不明白,那个掌柜的誊写账本的时候,为何不直接折算成银子数目往上写?而非得要将那布料的名字从头到尾摘录一遍?摘录也就摘录了吧,你这样把所有类别的布料都往上写算是怎么回事?你就不能简单地分门别类一下吗?!
瑾言烦躁地换了一本又一本,直翻得头晕眼花。她终于有点能理解,一代文学大师对着一大堆初中甚至小学水平的作文时那种无语凝噎的感觉了,尼玛这从头到尾就是一堆流水账啊!这要从中发现哪里缺斤短两了可真不是件容易事儿,难怪大家族里老是这么多见不得的假公济私的行径,根本不是防不住,是轻易发现不了嘛!
了解到工程艰巨,瑾言吃完饭以后也顾不得休息了,直接让映书掌了灯,自己则抱了一堆空白的书出来,先从米铺开始,将其分为收入、支出两个账本,在题头誊写上大米的种类,以阿拉伯数字将这些烦人的古文钱数重新整编了一遍。
映书凑近看的时候,就发现自家的小姐对着那些账本不知道在画些什么歪歪扭扭的东西,她看着十分好奇,还认认真真地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只一小会儿她便失去了耐性,困得不行。
瑾言却像是不知疲惫一般,依然在誊抄这这些烦人的账本。等到米铺的那本大账本,被她整理成小小的半册时,她心里涌上了一股强烈的自豪感——丫的知识就是金钱啊!看见没,足足省了一半以上的纸张!这省下来的都是钱啊!
正好写得有点累了。瑾言便就着自己重新誊写的账本看了起来,翻了不到两三页,瑾言便又找起了原来那本厚厚的账本,莫不是抄错了?怎么亏空得这么厉害?
南梁贡米进货九千担,售出五千四百担;永州小米进货六千担,售出两千一百二十三担……
瑾言越往下看便越觉得惊讶。四月份到六月份,福来米铺竟是全部亏空,最好的月份也不过是收支平衡,到了八月份,才又恢复了盈利。
三月份,正是父亲和大哥二哥出事的时候;八月份,自然是她从男的时候了。瑾言心里隐隐有了一个想法。
想着她又翻看起了别的账本,俱都一一地重新誊抄过。
夜渐深了。晚晴阁里透出的灯光,在静谧的夜色中越发显得明亮。瑾言像是回到了高三那年,夜夜伴着咖啡在灯下做题,笔尖划过稿纸,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在静谧的夜色中,显得宁静又温柔。
柳氏派人来问过一次,瑾言只好胡乱编个借口,熄了灯上床休息,整个脑子里绕来绕去都是一堆的数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睡到了日上三竿。瑾言用过了早饭照旧去看了看江铠和柳氏,然后又一头栽进了账本里。
一连三日,等到瑾言将那些账本都吃透了,整个心已经沉了下来。富贵人家都长着一双势利眼,从这些铺子的收益便能瞧出个大概了。国公府出事,江家的铺子收益便直接下降,最好的一家古玩店也只勉强维持了收支平衡;等到她从男时,江家的铺子又恢复了收益。瑾言很容易就可以预见到,若是她这段时间过后,没能有什么动作来巩固江府在京城富贵圈中的地位的话,只怕江家的产业最后会这样一点点地被吞并掉。
想到这里,瑾言觉得有点烦躁。
“映书,什么时辰了?”
“未时了。”
瑾言点点头。“你去把张叔唤来。”
张春很快就到了晚晴阁。他是江府的老人了,对江家一向忠心耿耿。他这个人,生来就是做奸商的料,对银钱比什么都看重,平日里也精明得很,是二哥一手提拔上来的人。
瑾言让人看了茶,直接开门见山,“张叔,我看了这几月的账本。情况很不好,你老实告诉我,现在府里的情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