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言的从男礼办得很是热闹,尤其是后来凌王和世子的到来,更是让这个从男礼显得非同一般。这件事情在京都的富贵圈里很是沸沸扬扬了几日,江瑾言这个名字一下子成了京都的热点话题。
因为瑾言是江国公的女儿,按照惯例,行了从男礼以后,是要到皇宫里叩谢圣恩的,尤其是皇上还那么给面子地赏了那么多礼。是以八月二十一,天气晴朗微风暖热的日子里,瑾言候在了御书房。
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瑾言有点百无聊赖。偌大的御书房已经被她里里外外用目光扫描了个遍,没有发现一丝一毫熟悉的感觉。她前世自然是到过故宫的,也知道所谓的御书房该是什么模样,这里的御书房除了名字,和后世的御书房根本找不到一点相似之处。瑾言研读过这个时代的历史。她前世里虽然对社会科学类的东西关注不多,好歹也是知道历史上有个梁朝,至于这大梁朝还真是未曾耳闻。她这一穿越,就真不知道穿到哪个旮旯角落来了。
人生真是处处充满了意外。在御书房的右下侧站着,瑾言不禁想道。
梁允成下了早朝已经是辰时了。西南旱灾,众臣在商议赈灾之事,难免耽误了些时辰。他早已把瑾言要觐见的事情给忘光了,还是德顺提醒的。
时节已经到了盛夏,御书房这些日子都是开着窗的。他从临近的走廊里漫步走来,透过窗格看见一抹白色的剪影,站得直直的,越发显得清瘦细小。他这才记起,似乎这江瑾言还不到十三岁,正是和他小女儿临玉公主一般的年纪。想到临玉如今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再忆起当日那簪花小楷的奏折来,梁允成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怪怪的。也不知是出于何种心理,他一时立在了窗子旁,看着瑾言。
来之前柳如云一再交代过,要瑾言行有姿,站有体,坐有度,答有理。瑾言拿出前世军训的时候站军姿的精神,很是努力地站了一会儿。可是这皇上左等不来,右等不到的,她只觉得自己浑身血流已经不畅了。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瑾言忽然觉得自己脑子简直秀逗了,只顾着柳如云的话,却忘了自己的舒坦。皇上这还没来呢,她表现这么积极给谁看?
想到这里,她左左右右地瞧了瞧,发现当值的太监宫女一个个都垂着头,根本就没有人关注自己,整个人肩膀一垮,轻轻地揉了揉要僵掉的手臂和小腿。
站在梁允成身旁的德顺,看着瑾言一副歪来扭曲放松姿态的模样,忍不住为她捏了把汗——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梁允成却瞧得忍不住想笑。这江瑾言倒是和他的临玉一样,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小孩子性子,可爱得很。
想着,他轻咳了一声,向着正门走去。瑾言远远地听见了声音,知道是皇上过来了,赶紧恢复了站姿。
梁允成进了御书房。瑾言低头,眼角瞥见了一抹明黄色长袍的剪影,恭声道,“臣江瑾言拜见皇上,吾皇万岁!”拂袖,撩膝,先右腿,再左腿,双手触地,下拜。唔,这次动作真是perfect,满分!
瑾言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梁允成在瑾言面前站定,淡淡地开口,“免礼,起身吧。”
瑾言谢过,便站了起来。
梁允成到书案后坐定,“你这拜礼,行得倒是不错。”果真是把她当初孩子一般。
瑾言心里虽然也是觉得自己这次的拜礼效果不错,但是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真这么说呀,她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个圈,“臣跟外祖学的,是外祖教的好。”
梁允成不置可否,“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这种……桥段,怎么那么像……妃子要觐见帝王咩?
瑾言心里雷了一雷,还是缓缓抬起了头。
梁允成愣了一愣。而后竟然笑了,“你这模样,长得倒不很像你父亲,约莫是像你母亲多一些?”
瑾言想了一想,决定实话实说,“也有说我不像母亲的。我自己是瞧不出来,小时候跟我大哥二哥出去玩,别人倒是一眼就看出来我跟大哥二哥长得有几分相似。不过从来没人猜过我的身份罢了。”
梁允成有点惊讶。不是因为瑾言的这些话,是因为瑾言说话时的神态。她的目光并不躲闪,声音也清清脆脆的,显出几分孩子气的不谙世事来。她说话的时候甚至忘了要自称臣,态度随意却不显轻浮,与那些深得器重的大臣阁老都不相同,像是一个女儿在回答着父亲的问题一般,总让他不自觉地想起临玉来。
他也来了点兴致。“你是说,你小时候经常和你大哥二哥出去玩?”
瑾言心里暗道一声糟糕。她不曾见过皇帝,骨子里对皇帝的那种畏惧心理还未形成,刚才梁允成又对她笑了,她不知道怎么就生出一种皇帝这个人还挺好相处的错觉,是以说话便口无遮拦了些,竟然把自己的糊涂事儿也给爆料出去了!
梁允成见到瑾言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知道她方才肯定是说漏嘴了,这会儿正想着补救呢,便笑着开口,“朕又不会怪你,你只实话实说便是。”
瑾言被看穿了,有些讪讪的,“小时候比较顽皮,我大哥二哥也都宠着我,有时候会带我出去玩。我就扮成小厮的模样,也没人认得出来。”
“没人认得出来?你这模样,大概有很多人向你大哥二哥打听过才是。”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只管着玩,要是把我弄丢了,回去父亲会骂死我大哥二哥的,他们要是敢让我不开心了,我回去就到父亲那儿告发他们!”瑾言振振有词。
梁允成不禁笑出声,“哪有你这样的。你大哥二哥小时候没少被你整顿吧?”
“也没有,大多时候我都是很讲道理的。从来不乱跑,就算要去哪儿我都会跟大哥二哥说的,他们找不到我会着急,这我还是明白的。”
“有没有哪次是找不到你,然后回去被江爱卿骂了的?”
“有过一次。那次我们去酒楼听说书,我困得睡着了,人又小,不知道怎么地就睡到了桌子底下。我大哥二哥遍寻不着,听说吓得脸色都变了。他们赶紧回去跟我父亲说这件事情,江府的一大堆管事护卫都满城地找,后来在桌子底下找到我的时候,我父亲说我那时候还睡得没心没肺的。”
梁允成不禁莞尔,“那你大哥二哥可受罚了?”
瑾言点点头,“据说挺惨的,日常的习武强度增加了三倍。”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又说,“可是我也很惨。我被禁了足,半年之内都不能出去玩。我母亲天天抓着让学女红……”
“从前就每有耳闻,说江爱卿宠女儿宠得没边,如今看来还真是。”梁允成神色轻松,刚想继续说点江铠的事情,一时间又想到如今江府的模样,只好噤了声。
“你与朕的临玉公主一般年纪,性子也相差不远。临玉近日随着太后往舒园去了,约莫得住上个大半年。以后倘有机会,你倒是不妨见上一见。她可没有你这么有担当,调皮的性子倒是不相上下。”梁允成说着,嘴角流露出一股慈父该有的淡淡笑意。
瑾言静静听着,并没有开口。
“这样的说法可能有点伤人,但是按大梁朝的惯例,倘若江爱卿三年之内不能清醒过来,这爵位的事情,你得有个准备。”因为把瑾言当个孩子,梁允成许多话反倒说得明白。
“臣知道。”
“好了,你下去吧。从男以后便要尽到男子该尽的责任。虽然历朝历代,女子从男以后大都无所作为,但是朕相信,能写出那份奏章的人,该不会是一个寻常的世家女子。”梁允成依然说得云淡风轻。
瑾言却硬生生地打了个寒颤。心里不禁苦笑,果然皇帝都不是吃素的,自己刚才真是有些放松过头了。
“臣多谢皇上教诲。瑾言告退……”瑾言说完,恭敬地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等到瑾言已经走得看不见人影了,皇上还依然维持着刚才的那个姿势,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德顺在一旁伺候着,也不敢出声惊扰了他。
“德顺,你跟着朕也有二十多年了。依你看,这个江瑾言,如何?”梁允成突然开口。
德顺心里有点惊讶,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奴才觉得,这江瑾言天真烂漫,倒是个活泼的。”
梁允成淡淡地笑了,“可见你看的还不够通透。京都之中,一点芝麻大小的事儿都能被传得沸沸扬扬,以江瑾言那副样貌,你觉得在这京都之中,能十二年来都不曾听闻?”
德顺想了一会儿,只好放弃,“奴才愚钝,请皇上明示。”
梁允成却不以为意,“这倒难得是个心思玲珑的人。江铠这女儿,不简单哪!且看着吧……”
德顺微微抬眼看了一下梁允成。他依然是闭着眼睛,脸上甚至挂着些微笑容,似乎已经在清晨的暖风中,睡着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