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城外僵持了几天之后,袁芍最终下令三军出击。
筑建的土堆形成了极好的防御犄角,竖起的云梯要受到三面弓箭的威胁,陈芝提防的高岚和先登营一直按捺不发,第一波的攻势只是尝试性的冲击了城门与筑台,只进攻了两个时辰前军就如潮水退下了。
公孙梵指挥战后打扫战场,清点后两边都没有损失多少人,轻度的伤员占了绝大部分。考虑到之后可能会愈发困难的战争形势,合理补充调配弓箭、擂木和火油成了当务之急。陈芝算了一下消耗的用料,拿着枝杈在地上算着数字,公孙梵蹲在一旁看他鬼画符,像是增增减减的样子就得出结果了。
“想不想学?我教你啊。”
公孙梵嫌弃的撇嘴离开了。
公孙簪这几日一直披着铠甲处理军务,因为公孙簪的影响诸如关菁、公孙梵无论文武官都是日常佩剑。
陈芝也有一柄小高炉冶炼的精品长剑,名叫秋水,剑身上有如流水一样的淡钢纹,他极为喜欢,只是平日佩戴起来颇为麻烦,就极少用过。
陈芝没有想到的是,这剑他用的比预想要早上许多。
第一次攻城的两日后,陈芝随公孙簪巡视城墙,快近晌午的时候,袁芍军营鼓声大震,人群如潮水涌出狠狠的撞上了易京的城墙。
袁芍前军结阵的弓箭手疯狂向城墙与土台抛射箭雨,漫天飞翎如虫蝗之灾,极为渗人。箭雨插满在女墙的垛头,城头的瓦楞,在土台上的弓箭手举着盾牌,一时无法还击。远处箭雨压制,近处云梯搭上城墙,袁军悍不畏死往城墙冲上,城门也是被撞柱顶的咚咚作响,养精蓄锐后的袁军极为可怕。
公孙簪抽出长剑,盯着盾牌的戍兵们顿时呼喝起来,用刀敲击盾牌,点燃的火油礌石滚木全部往城下倾倒,鬼哭狼嚎的喊叫像是热油炸了锅。愤怒的咆哮,凄惨的呼喊,各种各样的尖叫交叉到了一起,让陈芝的脑袋都变得麻麻木木,像是锈蚀了一样。红的白的伴随着血腥的刺激又让他的感官无比的敏锐,他的身体被填满了杂草。
这般直直接的攻城肉搏,陈芝还是第一次见。
公孙簪拿着长剑在城楼上四处巡视,见着冲上来的袁军就一剑砍下,陈芝跟在她身后帮她寸步不离。
公孙簪步子很快,那些将要爬上来的袁军,她一步上去就剁下手掌,再一脚踢下城去。她拧着眉,神情冷漠而专注。陈芝因为紧张而显得极为兴奋,他把长剑刺入敌方兵卒身体里时,甚至会有嗜血的兴奋。
城墙上的攻防战持续了两个时辰,四面城一时有人手的短缺,公孙梵已经四处奔跑调动可是仍然有人手的缺口。袁芍阵营鼓声再次大动,陈芝知道这是先登营要出击了。
公孙簪急令白马义从下马上城墙戍守,白马义从顶上前线倒是让其他兵卒心安一些。
袁军散开一条道路,先登营直接顶了上来,她们每人小臂上绑着一块盾木,顶着土堆上稀疏的箭雨冲上云梯,一个个身手敏捷如同猿猴。这边白马义从长枪架在垛口往下刺去。
悍不畏死,陈芝第一次见到如此悍不畏死的士卒。
先登营的兵卒短刀木遁,根本不在意长枪的威胁,即便枪头扎进肩膀的骨缝也要抵住冲上城墙开路。白马义从终究是骑兵,这种短兵相接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城墙上左支右绌慌乱了起来。
公孙簪再次提着长剑劈砍起爬上的袁军,一个肚子被扎穿的袁军冲了过来,公孙簪躲过横劈的一刀,长剑从对方得到脖子拉到胸口,红色的鲜血飞溅开来。公孙簪眼睛血红了起来,撞开被袁军推过来的守兵,一个纵跳上前直接把要冲上的士卒穿了个通透。
砍伤的士兵裸露着肌腱哭嚎着在地上蠕动,铁刃撞击发出让人头皮发麻尖鸣,天空划过的流矢也是不知会射中谁的胸口,燃着的火油烧出遮天蔽日的滚滚黑烟。
半个多时辰后,几个近卫护送着公孙簪退回了城楼,已经离开战场调度后勤的陈芝连忙拿着布巾给她擦拭盔甲,她身上盔甲链接细缝里填塞着许多干涸鲜血,长发的末梢全都粘黏到了一起。
“情况不太乐观的样子。”
陈芝帮公孙簪擦着头发,见她眉目里有很多疲惫。
“先登营是块硬骨头。”
公孙簪急匆匆喝了几口水又站起身往城墙上走去。陈芝看了看天气,天色暗了下去薄云压在天边,从开战已经过去了近四个时辰,城墙上的嘶喊声带着力竭变得沙哑,戍防的守军已经替换了三波,而袁军更是不知道涌过几波潮水,带着轻伤的兵卒稍加治疗又再次赶上战线,一切的一切都走向无情战争机器的碾肉场。
城墙上点燃了篝火盆,袁军的攻势仍然还在继续,先登营已经退了下去,再加上昏暗的视野,戍防相对容易了些,不过即便这样,防守的军队损失仍然很是惨重。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袁军才逐渐退下,陈芝带着伍夫将剩余的火油运到城墙上。公孙簪倚着女墙与关菁说着话,关菁一直摇头。
在袁芍不计代价的攻城下,守城实在有些吃不消。
“如今这种情形我们只有坚守易京,等待黑山军来救援了。”
关菁劝说公孙簪,她听了意见后沉默不语,见到陈芝走了过来,点点头随着一起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是更为血腥的绞肉场,所有人都失去了耐性用麻木的兽性厮杀着。傍晚军医治所收留了一个伤员,他在踩在血滩滑倒摔伤了后脑,因为渐寒的天气,城墙上积留的血液极为滑腻。陈芝布置的所有的火油都在城墙上点燃了,但是也只是拖延了袁军的攻城的节奏,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袁军攻击的间隙战场再也没有办法打扫,死掉的尸体只能随便的从城头抛下,堆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小山。
战争持续了近两个月,毫无花哨的持续了两个月,易京快要打光了。
陈芝按照惯例早上去拜访公孙簪,准备与她商讨撤离易京的事宜,进门口她披着毛毡坐在院子里发怔。
“珀珪,袁芍已是三天没有攻城了,不知她在图谋些什么。”
公孙簪听到陈芝的声音登时有些慌乱,想要收拢石台上的信还是遗漏了一封被陈芝捡了起来。
“若是珀珪愿意纳上人头,公孙氏及幽州治所百姓便可无事……”
陈芝还没有看完就被公孙簪夺了过去,她叹了口气。
“事情已经没有太多办法。”
“胡扯!”
陈芝极为激动的摇着公孙簪双肩,她倒是被他吓了一跳。
公孙簪叹了一口气拉开陈芝的双手,望着已经凋落光的老槐树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