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狗尾草与蒲公英布满沟坡,水乡散逸出牛粪与干草的气息。野鹧鸪满天飞,芦苇吐出一簇簇花絮,河边的水笋丛藏掖着一堆白嫩的苞心,人家的房舍浸没在深秋的昏黄日光中,狗子轻轻叫着。湖水早已退去,裸露出沟壑交错的湿地,没有风。
这一天,给鬼子挖工事的人被召集到一块儿来。一个伪军站在中间,拍拍手,清了清嗓子,大声说:“太君感谢你们的通力合作。太君说了,太君很喜欢良民,也崇尚体育运动。现有RB少佐兼空手道高手杉木君知会各位,以挑战中国功夫!你们不要怕!这只是一场公平竞技,无限公正,再怎么样我们也不会动刀使枪的。欢迎有志者尽管踊跃上来,上一个,两个同上都行!”
大家难得有空休息,又有热闹看,乐得高声喝彩起来。当杉木往场子中央一站,人们一个个就噤若寒蝉,傻眼了。原来杉木黑黑的,身体高大魁梧,也膀大腰粗,强实得竟象一座铁塔。他张出两臂,脸上露出令人恐惧的狞笑,朝这个那个招招手,示意人家上去和他打。
很久,竟没一个人上。黑杉木显是等的不耐烦了,变得异常烦躁,就象是头狂怒的巨熊,在那场子中央蹦跶得地动山摇。那个伪军又忙着跑进来,对杉木矮一矮头,这才高声说:“太君又说了,你们不要怕!不论是谁,在场的所有民工人犯,有谁打赢了杉木君,大大的赏烧鸡烤猪,是民工的以后不用来,人犯可以自由离开!”
一边的桌上真摆放了熟热的肉食,油香味着实撩人,还有一罐据说是RB的清酒。
黑牛一把蹿上去,要和杉木打,却被水润张兴发两个抓住,用力拽回,一起喝道:“你想找死啊!他那么大一堆,你斗得过人家吗!”
“我只想赶快回家!打赢他就可以了,打不过我用牙齿咬,咬死他!你们今天可别拦我,我要回家!你们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管不着!.我可受够了这鬼地方!”黑牛发着倔犟的牛脾气,眼瞪得铜钱大,喷着粗粗的鼻气还往上冲。
旁边有个人说,那好,我们两个上,你攻他上面我打他下盘,就不信揍不过那****的,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这样水润两人才将信将疑地放开黑牛,看着他们两个上场去。
终于有人上去应战了,还是两个人,这个看头不会小。人们精神起来,一片欢呼,一片振臂。杉木站在人堆中央,收起那狰狞的笑,沉下脸去,慢慢分开两根粗臂,作势迎战。
双方也不说话,张手弓身起来,对峙着一圈一圈地转,眼珠子血红血红,象气冲的斗牛。恨不得一下撞过去,将对方一巴掌拍死!
那人给黑牛一个手势,两人同时扑了上去。黑牛想去拿杉木的脑袋,抓个脖子也不错,那人就去围箍杉木的腿脚,好给杉木一击之下,就不能动弹。
好个杉木,“吧嘎!”一声叫,胖大的身躯往旁边一撇,让黑牛两人失去了准头。黑牛俩扑了三趟,被杉木撇滚了三回,连毛都没摸到一根。黑牛俩又饿又累的身子,早已手软脚重,气喘吁吁了。这下杉木瞅得真切,他一拳打在黑牛脸上,黑牛根本受不了这一重击,歪歪倒倒栽下去了。杉木又踢倒黑牛的搭档,一脚又一脚。杉木抓举起瘦小的黑牛,狠狠砸向地面,又抡起,又砸下,如此反复。可怜的黑牛,头都砸烂了,身体被砸成了一团肉饼,血丝脑汁四下飞溅,早就没了气息。黑牛他那搭档见势,吓得真是一脸土色,屁滚尿流退缩下去。
日伪军在欢呼,民夫心惊胆战。杉木好不得意,他纵声狂笑,拍拍手,拍拍屁股,一手拿过去伪军递上的毛巾,猛擦着身上的汗。
忽然一个惊天的声音响起来:“我跟你打!”
大家遁声看去,只见一模样高挑俊秀的后生正拨出人缝,朝杉木径直走去了。
这个就是水润,他看到村里人被活活摔死,气冲斗牛!说实话,打得过打不过水润心里并没底,他只是跟青树村的文姓挑货郎学过大半年的功夫,挑货郎常年走村串乡地买卖些针线衣裤,以及总是眉来眼去的香脂艳粉什么的。文教他的是洪拳。虽然心里没底,但他不惧怕杉木,心想对付这种大块头,身手一定要比他灵活善变,别看杉木这么威风囂张,一定也有得治!他又想起自己的遭遇,不由得力从心生了!他今天索性跟鬼子拼了!黑牛说得对,用牙都要咬赢****的杉木!
杉木盯住水润,竟感一道凉气浸入他那脊骨。他感到今天有些不妙。他见水润此人虽年轻,但生得蜂腰虎背,英气逼人,是一种不可遏制的气势,那疤脸腾着满腔的怒杀之气!
果然,水润好似他那克星,身手异常灵活敏捷。两个人贴身周旋在一团。这下轮到杉木要吃亏了,出手蹬脚十几个回合后,他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的了,却始终伤不到水润。水润也不失时机,绕他背后猛力一个飞踹,杉木那粗大的身体轰然倒塌下去,重重的砸在地上,半天才爬起来。他那个咬牙切齿地恨啊,恼怒抓不到水润,要抓到手凭他那膂力还不将水润碎尸万段!?杉木方寸乱了起来。
两人从圈里打到圈外,一个身手活跃,四两拨千斤,一个力沉身笨好比大象扑蚊子,其结果可想而知了。张兴发这边虽说替水润暗揪着一个心,后来见水润占据上风,不吃亏,就一个劲地喊打!现场也一片手臂招摇,狂呼乱呺。
还是那杉木熟悉的一腿飞踹,这一次,杉木失掉平衡飞出去了,撞向刚挖出的壕沟,那里不知怎么竖着一把铁镐,杉木躲闪不及,尖森森的镐头抵定他的咽喉,“扑!”地一下扎了他个通透。杉木都叫不出来,粗大的身体扭几扭,手脚一散,就不动弹了。
气氛一下就紧张起来,那个伪军跑过去,小心地凑上去试探杉木的鼻息,立马就哭丧起脸,仓皇地尖叫道:”不好啦不好啦!一一。少佐死啦,少佐死啦!一一“
这可不得了,打死了个皇军那是多大罪呀!水润今天可麻烦了!鬼子兵呼啦地全朝壕沟跑过来。就在这危急的关头,张兴发一声大喊:“大家还不快跑!”
这一下提醒了大家,八九十号人齐心撒腿就跑。现场乱了套,到处都是逃蹿的人,冲撞得日伪军歪倒鬼叫。鬼子兵看不过来也抓不过来,后来用刺刀捅。三五个人被刺倒了,更多人夺路狂奔。鬼子朝天放枪,却不敢打向众人,因双方人员搅在一起了,怕误伤。
水润和张兴发随着奔跑的洪流逃了出去。有两个人犯扑在那桌子上,他们拼命把肉食往嘴里塞,塞得满嘴流油鼔鼔囊囊的,急速地往下咽。他们饿极了,以至于那鬼子的枪刺扎在身上都不顾上疼痛。鬼子有些不明不白,惶惑地拔出枪刺再扎,再扎!他们这才惨烈地大叫出声。肉油吐出一地,凄凉的声音不绝于耳。
跑出一段子路水润想起张高粱来,心说这混乱的当儿救出他或许是机遇。水润知道RB人还没把张高粱弄死。张兴发喘着粗气催促水润,水润没做理会,推一把张兴发,叫他快跑,自己猫腰摸向鬼子的炮楼。
炮楼没有鬼子把守,所有鬼子已经跑去工地了。炮楼里有枪支弹药,一应俱全的桌椅,还有胡乱放置的作战地图和肉类罐头。水润熟悉这地,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张高粱。
伤痕累累的张高粱吃力地抬起头,不由一脸惊愕之色。水润话不多说,抡起一把椅子就砸向围栏,砸,再砸!椅子砸坏了,木栏杆也被砸开。
“还能走吗?”水润问道。
张高粱摇摇头,眼泪双流。“兄弟,我的腿折了。”
水润连忙背起张高粱就往外跑。张高粱顺手抓起鬼子的一把短枪和作战地图。
鬼子在工地上忙得焦头烂额,嗷嗷叫嚣,无谓地放枪,却不知有人****他的家。水润背着张高粱很快就消失在一片桃林里,那桃子已经熟透。张高粱的腿折了,至于他能不能逃出生天水润也没多想。他只知道张高粱是好人。好人就不应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