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片广袤深远的洞庭湖区,无尽的水域泛动着银闪闪的波光,一片湿重的鱼腥气息。田野里的小河漂曳着荷叶,河水非常匀速地缓慢前行,小鱼到处游荡。云雀欢叫在天空,一串串玉铃般的响音。猛涨上来的湖水快淹没了成片的芦苇,一只乌蓬船静悄悄地划过芦苇荡,水泊里却惊掠出几只肥硕的芦雁。在露出水面的一片滩涂上,种有人家的稻子苞谷,疯长的水茯苓,将紫色的喇叭花炫耀一地。机敏的野麂子从眼前一闪而过。
刘水润的船穿过那片芦苇就到堤边了。他把小渔船栓好,上了岸。湖堤弯弯,就象是条绿森蟒缓缓游向远处,一条缀满青苔的破烂石阶牵水润走入村口,径直向家走去。王景生他屋后面的竹子林今年开上了一大片花,鸭毛家也是,颜色都有些象布置在灵堂的纸花花。水润知道竹子开花大多年景不好,但又能怎样呢,还不是要过?他提了一大篓子鱼,今天他收获不少了。都是比较常见的野生鱼,鲫鱼鲤鱼草鱼黄骨鱼大头鱼什么的,以及不经见的花鱼,都傻傻地挤在一篓。湖荡中老孙头大春他们还在整,他们布了网阵,划动船,敲着船帮,大声吆喝驱赶,鱼就慌不择路窜向了网阵。他们希望逮到更多鱼。
门“呀”的一声开了,水润走进去。屋里很黑,晨后的明亮温柔光线趁机钻进去,充满在整个屋子。水润他爹在里屋翻动了身子,哼了一声就无多少动静了。他爹在这湖区打渔种地累了一辈子,不想中年得了个大肚子病,命不久长了。他知道爹怎么样也要吃上一点。家里没有多少粮食,他娘去年死了,只剩下染病的爹与两间破茅屋同他相依为命。
这活的鱼,得赶紧张罗做给爹吃,难说爹现在想吃点东西了。爹也酷爱吃鱼。
“润哥,我来切!''突然一个机灵的身形闪过来,夺去水润的渔刀,咋咋呼呼地去切那些鱼。
水润看是隔屋老孙头家的二丫头潮英。潮英今年十八岁,长得粗眉大眼阔手大脚一点都不秀气水灵,倒有些象男人,但不丑。她是喜欢水润的,傻姑娘还跟水润当面说过。那时候水润爹和老孙头都是水上的好渔手,有意将水润潮英拉扯拢,哪想水润爹得了这么个怪病,说着撇着就没拢。倒是这水润为十里八村出了名的美男子,他没怎么看上孙潮英姑娘,嫌她说话太直接太大胆,什么都说,什么都敢说出口来。
但是姑娘做事不含糊,事做得真快当,又漂亮,嫁个男人家里横竖也能挣到吃的。她整个切鱼的过程就是简捷明快,出手削拍挑,动作一气呵成,就又洗好。孙潮英自幼长在湖边,生活和环境练就出她坚韧粗豪的性格和身手。她还跟她爹出湖打渔。
水润赶快支锅生火,熬起了鱼汤。潮英又添柴又主勺。鱼汤好了,水润给端了进去。
“爹,你吃饭吧。”水润小心地扶起他爹。可怜的老头,瘦得只剩下个大肚皮。他什么都吃不下了。
他无力地摇摇头,一脸愁苦,慢慢地说:“润啦,我刚才又梦见你娘了。你娘在那边苦着勒。赶明日你给烧个灵屋过去,多捎些粮食,别忘了鱼。”
水润应着声,又扶爹躺下。
他爹曾经是这方圆十里八村的好农夫,身板儿实称得很哩。水润想起他还是甩着两瓣屁股蛋子满地爬的时候,他妈也在,太阳暖暖地照着,豌豆花使劲地开放起淡白淡紫的花,布谷鸟声声传遍原野。犁攥在粗大的手里,他爹大喝一声,那牛就急急地往前走,犁铧飘飞在地里,犁下的黑土象水浪一般跟着翻卷过去,齐齐地竖扣起来。他还常常一手抱着水润一手去犁那田地,两个事都不耽误。水润这名是爹取的,爹说他五行太缺水。家里还养着鸡呀鸭的,吵闹着争抢小窝棚去下蛋,他家的狗子警觉地跑来跑去,察看又出了什么动静。他爹还是荡上打渔的好手,哪顿娃娃没有菜吃了,跟他吱个声,他就提个鱼网去荡边。鱼就马上上了桌子。他知道哪里有鱼哪里没鱼,他熟悉这湖,那鱼就象是他喂养的一样。
村里人从来不懂什么是做生意,以及当官打仗这些,只知道使劲种地打渔,有吃穿有媳妇才是有出息。
如今他爹的生活沉寂下去了,终日只能躺在竹铺上,奄奄一息的默数着剩下的日子。他爹心里也清楚自己的事。十里八乡有名的郎中给他搭完脉都摇着头走开了,算命的老先生掐一掐细长的指头,摸摸山羊胡子,悄悄跟水润说你就准备后事吧,打不过三个月了。
水润心里不好受,想一想端了鱼汤走了出来。
外面潮英还没走,见鱼汤好生生的又端出,逗水润说:“那我们两个分了吃吧。”
水润没理会她,茫然地向一丛野芦苇望去。他交抱起头,默默蹲下。象是在思考,又象是头疼。
两个半娃娃亲就静了下来,潮英心里喜欢水润,去偷偷看他。谁都没说话。潮英尖耸的胸部,脸手白皙,散发出熟透的乳香和淡淡鱼腥。她忽然脸有些臊红了,气儿有些急促不顺。她就想他说那些坏坏的话,他先说。
五月天的村子一片寂静,潮热,芦苇叶散发着粽米的香气,肥大的虫豸在蒿草上蠕动,黄瓜熟透在满是鸭粪的地里。地很平坦,一马平川地延伸开阔出去几十里,没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