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个叔叔。”父亲低吟道。
“我还有个叔叔?”望着父亲,我一怔,心中也充满了迷惑。
皓皓的圆月,映着父亲沧桑的脸庞。父亲呷了口清茶,用悲凉的声调,向我诉说着如烟往事。
那是一九四六年,一个深秋的夜晚,我父亲被国民党抓作壮丁。祖父仙逝得早,偌大的家庭,作为长子的父亲乃是全家的顶梁柱。
怎么办?怎么办?
祖母为此号啕一夜,万般悲愤却又无奈。突然,祖母想出了个挖手背的肉补手心的肉的主意,对我的小叔说:“良仔,你去将兄长顶替回来吧。”
年刚弱冠的叔叔,舍不得离开娘亲,舍不得离开自家的草窝,舍不得离开故土,半晌不出声。但在祖母的规劝下,也只好一步一回头,步步颤颤地走了。
从此,他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是夜,我夜不能寐,辗转翻身。有对未曾谋面的叔叔的推测,又忖度出父亲的手足之情,不禁潸然泪下。
父亲是农历九月初九的生日。小时候,他喜欢在这一天,风尘仆仆地带我回老家,祭扫先祖。然后,登高望远,把酒祭天地。那时,我不明白父亲为何不在清明时节回家祭祖,来表露他对先考,先妣的孝子之情,而单单选择在重阳节。此时,我方才有些许明白:“遍插茱萸少一人”,父亲那是兼而有之,几十年来,父亲刻骨铭心地怀念他的同胞骨肉啊!
银盘似的明月,将它温柔的银辉,泻在我的脸上。我睁睁地望着明月,不禁对明月问询:“你直面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又能否透露些我叔叔的来影去踪呢?”
月亮收起它的笑意,悄然无语,只是将它清凉的光,一如既往地撒在灰蒙蒙的大地。
叔叔,你在哪里?
你羸弱的身体,能否承受得住弥漫的战争烽烟?能否承受得住无情的凌厉皮鞭?能否承受得住岁月的风雨似箭?侄儿我只能在心底里为你默默祈福:“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如果你在九州之内,你一定会跋山涉水,风雨兼程地投回到温暖的家乡怀抱。当年,家乡的草房早已为现代化工厂所取代,全家早已迁入城市,安居乐业。虽然,祖母早已仙逝,但合家一定会为你温酒烫水,为你洗尘!
也许你浪迹天涯,异域栖身。落叶归根,你的思乡之情必定似抽刀断水。你可知,与你一道出去的儒大叔已经回家探亲。即使你如莫泊桑笔下的于勒,穷困潦倒,那又何妨?我会张开双臂,搂住你疲惫的身子,亲切地唤一声:“叔叔!”
月光凉如水。
(本文1987年5月14日在《南昌晚报》上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