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绿蒂
先生,——沉默的六个月过去了。今天是十一月十八日,我写上一封信的日期是五月十八日。因此,我可以再给你写信而不违背我的诺言。
夏季和秋季显得无比漫长,说实话,我必须作出艰苦的努力,才能把强加于己的自我克制忍受至今。你,先生,你不可能理解其中况味。可是请设想一下,假如你的一个孩子离你而去,远在一百六十海里以外,而你在六个月之内不得给他写信,听不到他的消息,听不到别人谈他,对他的健康状况一无所知,——那你就容易理解这样一个义务是多么苛刻了。我坦率地告诉你,我曾经试图忘掉你,因为怀念一个你非常敬仰但又认为不复得见的人,是太令人伤神了。而当一个人忍受这种焦虑心情达一两年之久,只要能回复心情的宁静,他是在所不惜的。我什么办法都尝试过:我找事情做,禁止自己享受谈到你的快乐——甚至对艾米丽都绝口不谈。但我既没能消除遗憾心情,也没能制服急躁情绪。一个人无力控制自己的思想,成为某种忧思、某种回忆的奴隶,委实令人感到屈辱。我为什么不可以给予你友谊,像你给予我友谊一样——不多也不少?如果那样,我就能保持宁静,保持自由,就能毫不费力地保持沉默十年。
我父亲很好,但他的视力几乎完全丧失了。他不能读书写字。不过医生嘱咐说,还要再等几个月,才能试一试做手术。冬天对他将是漫漫长夜。他很少叫苦,我佩服他的耐性。如果命运施加于我同样的灾难,但愿命运至少给我同样的耐心来承受!先生,我觉得蒙受巨大的生理不幸之苦,还不及让我们身边的人分担我们的痛苦来得苦。人们能隐藏心灵的病痛,但侵袭肉体毁坏官能的疾患却是掩盖不住的。我父亲现在允许我给他读,替他写了;他对我表示了比以前更多的信赖,这是莫大的安慰。
先生,我向你提出一个请求:当你回信时,请谈一谈你自己的事,不要谈我,因为我知道,如果谈我,你就一定要责怪我,这一次我想看到你慈祥的面孔。因此,和我谈谈你的孩子们吧。当路易丝和克莱尔及普罗斯彼尔在你跟前时,你从不紧锁眉头。也请和我谈谈学校、学生和女教师们的情况吧。白兰施小姐、索菲小姐和茹斯丁小姐都还在布市吗?请告诉我,假期里你到哪儿去旅游过。去过莱因吗?访问了科伦或科布伦茨吗?总之,我的老师,务请告诉我一点什么,随便什么都行。我知道,给一个前助理女教师(不!我不愿回忆我做助理女教师的职务——我否认这个)写信,不管怎么说,给一个老门生写信,对你来说不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但对我来说,却是性命攸关呀。你上一封信支持着我——六个月的营养。现在我需要另一根支柱,你会给我的,并非因你对我怀有友情——那不可能有多少——而是因你有同情心,你不会为了省去片刻的麻烦而让一个人延长痛苦。禁止我给你写信,拒绝回我的信,就是夺去我在世间惟一的快乐,剥夺我最后的特权——这特权是我永不会甘心放弃的。相信我吧,我的老师,给我写信,你就做了一件好事,只要我相信你对我怀有好感,只要我有希望得到你的消息,我就能安心,不会太悲伤。但当长期窒人的沉默使我感到有同老师疏远的危险时,当我一天天等待一封信又一天天失望,把我推向无法抵挡的忧伤时,当看到你的手迹、读到你的教诲的甜美喜悦像幻影般从我眼前消逝时,热病就攫住了我,我食无味、寝无眠,憔悴消损。
明年五月我还能给你写信吗?我宁愿等待一年,但那是办不到的——太长了。
夏·勃朗特
(以下是用英文写的)
我必须用英文写几句——我愿我能给你写更愉快的信,因为当我重读此信时,我感到它多少有些阴郁。但是原谅我吧,亲爱的老师,不要为我的忧愁生气。圣经上说,“心里所充满的,口里就说出来。”真的,只要想到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就很难高兴起来。你可以从这封信的语病看出,我渐渐把法文忘掉了,但我能弄到的所有法文书我都读了,并且每天背诵一段。不过自离开布鲁塞尔后,除了一次,我从来没有听到说法语。那一次,它像音乐一样灌进我耳里。每一个词对我来说都无比珍贵,因为它使我想起了你。为了你的缘故,我全心全意热爱法语。
再见了,我亲爱的老师。愿上帝保佑你免于特殊的忧患,并赐予你特殊的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