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光
1995年岁末一个寒风刺骨的日子,我认识了樊刚。
那天是一次临时性的朋友聚会,因为彼此间不熟悉,所以我特别带了两本自己的诗集。记得我在送给樊刚的诗集扉页上,郑重地写上了一句:对于心灵而言,生命总是要辉煌一次的。一次、也仅只一次。然后他笑容可掬地望着我,然后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
那天酒桌上坐满了12个人,8个身有残疾。樊刚无疑是他们中体质最差最少言语也最多微笑的一个。那天我唱三遍齐秦都唱砸了。那天有点抑制不住,在众人的掌声中轻轻地流下了泪。
其实樊刚与我早就见过,他经营的小卖店就坐落在市图书馆的斜坡上面,十年来,我从未间断过风雨兼程的读书生活,也偶尔同小卖店昏暗灯光下那个孱弱的身影交谈过。也正是这三千多个时移事往的时日,我们在各自的人生之旅中追逐着神圣的梦想。我被人们称之为诗人时,他也以无法行走的身躯和不可想象的磨难,实现了他做为生意人的也是残疾人的某种生的辉煌。那时我们都觉着相见恨晚。后来给经济合搞残疾人专辑,请他随便谈谈,可能是过于激动的原因吧,平常妙语连珠的他倒显出几分犹豫来。问他什么是真正的友谊?他竟然沉默了。后来他告诉我:友谊就是风雨中随时掺扶着你的那双手,而这30年来,每一次跌倒对他而言都或许是致命的,你无法说清谁在什么时候帮助过你,所以你要回报的是整个生命。因为我也是个病人,也曾采取过自绝于人世的草率之举,所以我和他约定:70年以后一起自杀,而这中间的路无论风霜雨雪、阴晴冷暖,都要努力走好。
常常就在夜里,我们守在电话机旁,谈艺术,谈生活。
常常就在平日,我遇到委屈和困惑就想到一脸自信的朋友樊刚。
他的名字容易让人想起那个为艺术而献身的荷兰人;他的歌声容易让人想到那个唱《星星点灯》的郑智化;他的沉思默想呢?我不知道像谁,他大我几岁,只觉着像我思想和情感上的一位稳重的兄长。
尽管他是个投身商海的生意人,可我们从不谈钱。
他给我讲第一次进货卖货时的经历;讲读我作品时的一些感受;讲他创办自强商行的诸多艰辛和困难;讲残疾人事业的被冷落和鄙视;讲人海漂浮的复杂与苦恼;讲收听电台节目时的快乐喜悦;讲自己对未来的神往和期冀……后来我注意到,几乎每次聚会他总要唱起那首《我和我追逐的梦》。我想起温森特那句话:厄运助成功者一臂之力。
樊刚的朋友有很多吧,生意场上的,生活中的,熟悉的和陌生的。他们和我一样为他执着的生命而感动而激励着自己。只是我想,他心灵深处难免有一点孤独和无奈,在这沧桑人世,有许多东西是命中注定要割舍和放弃的,而仅凭着傲然的理智和不熄的情感,就能挽留住那逝水流年吗?
原来要用诗去描述他的经历和情感,却发现,所有的语言都那样憔悴。
樊刚过生日时,我送了他一部雨果的《悲惨世界》。题字是:因为世间充满了苦难和悲哀,所以才显现出善良人心灵的可贵,当你拥有或失去一切的时候,记得还有我这样的朋友。
第二天他打来电话,说他整夜失眠。我知道有一种岁月中不可抗拒的力量在托举着我们平凡却并不平庸的一生,如果有一天我们过早地远离了这繁华和喧嚣,我们应该有理由对自己说:我们活过,并且爱过。因为有樊刚这样的朋友,我感到生命是那样的真实可信。我们还怀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