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守林
我住在老北京的车城区,在我家附近,卖“烤鸭”的铺子似乎有愈来愈多的趋势,不知是外来人口增加,还是大家虽喜欢吃它,但这玩意儿仍是一般家庭无法自行料理的。
每家“烤鸭”铺子的摆设都大同小异,门口有一个看似年代久远、历尽沧桑的大铁桶,旁边挂着成串又白又嫩的待烤肥鸭,透明的玻璃柜里则挂着已烤成淡褐色却稍嫌干扁的半成品。等客人讲明了要买的数量后,店家就熟练地把它的皮和肉片下来,再把如鸡肋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鸭架子剁成小块,配上九层塔、姜、蒜什么的,加上调味料,大火快炒几下,配上葱段、甜面酱、鸭饼,就是招牌上标榜的“烤鸭三吃”了:
前几年随鸭附送的鸭饼,还是荷叶饼(一种北方的家常饼,差不多巴掌大,多半用来卷着烤鸭或是“合菜戴帽”之类的菜来吃的),最近一次去买的时候,荷叶饼已被润饼皮取代,吃在嘴里一来明显感受到各地“饮食文化”相容的博大精深,一来觉得随着社会节奏的如快餐馆,食物变得只是果腹的东西,愈来愈不见精致。话又说回来了,半只十元,一只二三十元,能要求怎样的精致呢?
小时候,没有这种专门卖烤鸭的小铺子,记得第一次吃烤鸭,是在刚盖好的商场的一间小餐馆,那儿的招牌菜正是“烤鸭三吃”。当穿着白制服的跑堂大叔,托着一个白色长盘,上头盛着一只烤得香喷喷、闪着金光的肥鸭时,他就一边大声吆喝着:“客官,您的烤鸭好了!”一边如数家珍的念出三吃的方式,随着他的吆喝声,我们兄妹五人的注意力,全被那只端坐在盘中的烤鸭给牢牢吸引住,还没听清楚讲的是什么,他很快就捧着盘子消失了。
不一会儿,那个白色长盘又出现了,烤鸭不见了,盘子四周围是片得像透明纸一样薄的鸭皮,中间则是略带棕色的鸭肉,爸爸教我们用如小指粗的白色葱段,沾着甜面酱抹在热腾腾的荷叶饼上,裹着酥脆的鸭皮或是厚实又略带甜味的鸭肉,好吃得令我觉得这真是人间美味中的极品。接着又捧出用鸭架子熬的汤,里头有小白菜、豆腐、冬粉、香菇等,汤头鲜美到不一会儿工夫就见底了。
大学毕业后,我便留学到日本去读书,日式料理清淡少油,当地的“中华料理”多半为了迎合日人的口味,演变成日式风味的“中国菜”。日本人常点的不外是“麻婆豆腐”、“糖醋肉”、“八宝菜”(即肉片和多种青菜混炒)之类的大众料理,说起“北平烤鸭”还真没几个日本人知道是啥玩意儿呢。
每回从大阪搭“阪急电车”回到京都的大学时,总要经过河原町最繁华的“四条大桥”。在桥头上,有一间叫做“东华菜馆”的中国馆子,在国外,但凡看到和“中国”有关的事物,都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两眼,再加上那是一栋耸立在“鸭川”旁的、暗青色罗马式建筑,更是引人注目。
有一阵子,日本也吹起热卖“北平烤鸭”的风潮,“北京鸭”的广告不断密集地出现在电视的各类节目上,于是几乎稍具规模的中华料理店都竖起醒目的“北京鸭”招牌。有一回打工回来,拖着沉重的步子从“东华菜馆”前经过,发现它也不能免俗地竖起相同的招牌,看得我眼睛一亮,所有的疲惫似乎都在那一瞬间消失了。
虽对北平烤鸭情有独钟,终究我是没有勇气大踏步的进去点一只“北京鸭”,或是因为在那个以观光著称的都市,原本就什么都贵,外观华丽的饭店,一定费用更高,不是留学生负担得起的,或是对日式中华料理的不信任,生怕破坏了烤鸭在我心自中的美好印象。
负笈东瀛的那几年,只要回到北平,就缠着爸爸要烤鸭吃,吃烤鸭成了在登机前的例行公事,似乎吃了它,未来的一整年都能忘掉乡愁,更储备了十足的打拼能源,于是一家人吃遍北平的烤鸭店,直到我学成归来。
每次坐在餐馆中,看到闪着金光的烤鸭被端出来绕场一周时,我就忆起第一次入口的满足感,这其中还洋溢着父亲对我们无尽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