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绷着神经站在那等了许久,还不看它有所动作,心里稍稍放松了下来。心里也奇怪,可一想到我身负阳气的身体,反倒想通了。想来那怪物也是害怕,所以走了吧。
虚惊一场,我吁了一口气,下意识地去看那妇人所躺的地方,发现那里空空如也,看来是被“它”带走了。这样也好,毕竟那血淋林的场面我也看不下去,但也不能让她暴尸郊外,那个鬼,倒是减轻了我不少罪恶感。
天依旧灰着,可我看头上的太阳却似乎照的正亮,万里无云,也不知是什么东西阻挡了光线照射。不过既已知道这个世界的诡异,出现这种情况应该也是情理之中吧。
我压下心底的不安,稍稍倚着树休息了半刻,便又提步出发了。
只是刚刚事出突然,我没来得及问小妇人之前的几个“天外来客”究竟是生是死,最后是去是留,若是知道了这些,对我自然颇多助益了。
看来,还得找个本地人再问问了。
刚这样想着,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林中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可是我看这里枯木遍地,怎么想也不应该有人来。我心知有鬼,忙闪身躲避,谁知那黑影已经看见我了,快步向我走来。
我顿时腿软,忙向后跑去,耳边风呼呼作响,隐隐能听到身后“咯咯”的声音。我只顾拼命往前跑,仿佛身体内的潜能在顺便爆发,我都没想到自己能跑这么快。
眨眼间,似乎已经把身后的影子甩远了,我估摸着身后寂静了,才慢慢放缓脚步,想到自己来到这里,一路上什么都没干,只知道狼狈逃窜,就有些好笑。之前还自负自己是踏过雪山的冒险份子,可这会只听到鬼这个字,就吓得心头乱跳。
只怪自己一直生活在无神论的世界里,从来没有意识到世界上真有鬼的存在。我虽不知道这里的鬼到底长什么样,但看刚刚那妇人吓得不轻的样子,定是青面獠牙十分恐怖的。人不常说,人的恐惧来自于未知嘛。
我一边给自己刚刚的狼狈找借口,一边向前走着。这样不过走了几步,脚下突然一空,整个人竟向下掉去,还好我身体反应一向灵敏,双手一划拉,直接保住了一棵树的树根,在才堪堪挂在了崖边。
直到稳住身形,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到了一处悬崖,这里的雾气更浓,看不清脚下,连悬崖里面也充满白雾,我朝下望去,也只能有四五米的视野,其余的就再也看不见了。
看这悬崖却也古怪,崖壁滑不溜秋,跟被打磨过的镜子似的,我一平视,便看见里面的影子倒映出两个叠影,我知道那是我与这个身子的影子,可看久了总是慎得慌,只得眼睛朝天,双手用力准备把自己攀上去。
若是寻常山崖,我有一个树根做着手点,攀上去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可是现在崖壁光滑,鞋子登上去跟踩在冰面上似的,让人完全借不到一丝的力,而我毕竟为女子,手上的力气总是不够的。一时竟挂在崖上进退两难。
正在我为难时,四周突然又想起了“咯咯”的声音,我顿时一阵毛骨悚然。现在我被困在崖上,若是那黑影发现我在这,岂不是任人宰割?
可是现在没有其他办法,我不能确定这崖有多深,不敢冒险跳下去,只能期盼着那黑影能惧怕我的阳气,躲远一点。
谁知上天不知道在干什么,反正我的祈祷一点用都没有,那声音一直朝着我逼近,只是随着声音渐近,我倒听出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声音本就清丽,只是刚刚回声太响,折射中让声音有鬼音之感,现在离得近了,才能听出那竟是人声,似乎在声声地唤着“哥哥”。
我一看是人,忙用最后的一点力气呼救:“我在这!快来救我。”
那声音戛然而止,没过多久,我头顶上方突然冒出来一个头。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胖胖的,脸颊上红红的,应该是冬日里的冻疮。
这丫头看我挂在这,眨巴着眼睛看了我好一会,才奶声奶气地道:“哥哥你等一会,我去拿个树枝。”我有心叫住她,想告诉她用手拉更省力些,但一想我跟这里的人体温不同,先前的小妇人摸到我跟烫着似的,这小姑娘肯定也承受不住,就作罢了。
没一会,便有一个手腕粗的树枝伸了过来,我忙抱住,那树枝便一点一点地被人往回收。我生怕那小丫头承受不住我的重量,谁知她力气倒大,把我拉上去之后,脸颊只有些泛红,分不清是之前的冻疮还是累的。
见我上来后,小丫头又凑过来问:“哥哥,你看见我哥哥没有?”
我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刚刚见到的黑影就是她,她看到我,怕是以为是自己的哥哥,所以才眼巴巴地追过来。
“小丫头,你哥哥去哪了啊?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是跟哥哥一起来这里拾柴火的,走着走着就走散了……”
“哦……”我点点头,又问,“那跟哥哥走散多久了?在哪里走散的?”
那小姑娘说不上个所以然,可能想到了伤心处,瘪瘪嘴,看着像快要哭了。我心中怜惜她,伸手想拍拍她的头,谁知还没碰到,她就躲开了,只可怜兮兮地看着我,嘟囔着:“烫……”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又看了看她,轻轻哦了一声,心里总觉得有些古怪。
那小丫头叫莲花,家就临着这片枯树林,只是她虽十几岁了,但未受教化,总显得有些痴傻,问她什么都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我问她知不知道这枯林要怎么走出去,她茫然地盯着我看了会,抬手指了个地方。
她指的随意,我却不想怀疑,便与她一同往所指的地方走。
一路上她在前,我在后,因着她有些痴傻,我并不打算同她说话,只是心里盘算着古怪之处,不过现在脑子一团麻绳,虽能看到线头,但绳子错综复杂,一时难以理清。到最后想得我头疼,所幸一甩头,不想了。若是有诈,不等多时那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自会露出马脚。
这样回过神来,我却突然闻到一股异味,而且越往前走越浓。那味道极淡,但隐含酸臭味,我心知不对,看莲花还直愣愣地往前走,忙叫住她。
“莲花,我看你哥哥好像在那边!”
莲花顿时停下来,疑惑地问:“在哪?”
我指了指相反的方向。莲花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光彩,脚步拖沓地往那里追去,我也赶忙抬脚跟上。可是没走几步,她又突然停下来转身看着我,眼中重新恢复了茫然。
“不对,我们得去那。”她天真地盯着我,手又指向恶臭传来的地方。我咽了口唾沫,感觉莲香似乎被人控制住了,只得小心地开导,希望能唤醒她:“不对,莲香,那是出口,但你哥哥就在你身后,我们不能把你哥哥抛下自己走了。”
“哥哥……”她低头喃喃着,眼里似乎闪过一丝挣扎,又抬头看着我,“抛下?”
我心中的古怪更甚,只能僵硬地点点头:“嗯,若是抛下你哥哥,他肯定会伤心的……”
她依然盯着我,让人心里发毛:“抛下……不对啊……是,是哥哥,抛下了我啊……”
我心头一震,一个答案呼之欲出。莲香又低下了头,似乎陷进了痛苦之中,我的心怦怦跳了起来,看来,我刚刚的那番话,必是勾起了她不好的回忆了。如果引发她的怨念……若是我没猜错,眼前这个莲香,其实已经死去多时了。她在见到我时,没有碰到我就知道我身上烫人,那小妇人却是跟我接触后才知道的,看来她比寻常人更害怕我身上的阳气,而且现在是夏天,她脸上却有冻疮,殊不知冻疮到夏天虽会使皮肤变红,但是伤疤却会脱落。要是我没猜错,莲花应该是在冬天跟哥哥进林子捡柴,后遇到了什么事,她哥哥抛下她逃走了,只余下她,被永远困在了这里……
这时她眼中的清明更甚,我知道她的怨念被挑起后必然很难对付,这时只得快快逃走,可是身后便是恶臭,身前又是莲香,这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让人进退两难。
眼看着莲香獠牙已露,脸色变成青白,我瞅准机会,迅速往她身边穿过。谁知她现在反应倒快,一伸手便搭上了我的胳膊,瞬间那里的衣服就融没了,她的手一接触我的身体,我立刻感觉到那里火辣辣地疼,跟火油浇在那里一样。
我惨叫了一声,奋力甩开她的手,反观莲花也好不到哪去,她在接触了我之后,那只手便迅速地开始化脓腐烂,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我没忍住,直接呕吐起来,不过太久没吃东西,只能干呕几声,便拔腿就跑。
身后的莲香像是没有痛觉似的,举着腐烂的手依然穷追不舍。我抽空往身后看去,发现她的腐烂已迅速地蔓延开来,没过一会,全身的肉都开始往下掉,我心想她是坚持不了多久了,只撑过这一会便好了。
果然没过一会后面就没声音了,只是空气中恶臭弥漫,实在让人不爽,再加上之前听那小妇人说活人闻了尸臭会患瘟疫,我更是不敢就留,想赶紧离开这是非地。
突然一双手抓住了我,我心里一沉——又来?不过很快我就反应过来了,抓住我的手虽然冰冷,但这半天无半点畏缩,或许是个人。这样想着,我回头看去,却顿觉毛骨悚然,只见我身后除了莲香的快快腐肉,哪还有半点人影。
老天爷你可别再玩我了,这鬼怪接二连三的来,任谁也招架不住啊。
那冰冷的触感还停在我的腕上,可四周分明没有一个人,我欲哭无泪,只道天要亡我,所幸闭上眼睛等死了。
谁知好半天那只手都没有动静,我正好奇,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别动。”
我一震,这声音怎么听,都觉得是个人啊。一想到是人,我心里才彻底松了下来,紧绷的身体瞬间松了。那人又喊了一声别动,同时我感觉到一双手覆上我的眼睛。我感觉到身后有一个人,正紧紧贴着我的后背,他一呼吸,呼出的气便湿湿热热的喷在我的头顶。
我不知道这是干嘛,但也清楚这个人是在救我,便听话地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手才离开,我睁开眼,赫然发现自己还在小妇人倒下的地方,她的尸体也静静的躺在那里,从未离开过。
难不成我刚刚是进了幻境!我长吁一口气,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平安了,马上转身向身后的人道谢,却发现原来那人,就是我的“夫君”。
“啊……是你啊。”我有些尴尬,有种逃婚被捉的感觉,不过那人倒是自在,他环顾了四周后,淡淡地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寻一个安身之所吧。”
我这才发现日头已经西斜,只是头顶上的雾已散尽,光线倒不是很昏暗,看来之前确实是有鬼怪作祟了,只是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把我从幻境中揪出来的。
此时我们还在枯树林里,那人辨别了一会方向,下巴一扬,说:“走这边。”
我在这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但还是乖乖的听话了,说实话,他长得那张脸,就有使人信服的魅力。
走了好久,这林子都不见出口,我好奇,当时我跑进来也没用多久啊,怎么这林子就跟没边似的,莫不是走错方向了。
我把心中的疑惑跟他说了,那人却摇摇头,依然往前走。
在现代是很少有人闷得这么有个性的,毕竟人人都想融入集体,人人都怕孤独,可是在这里,或者说在古代,能人隐士比比皆是。我又想起曾在一本心理学的书上看到的话,上面说:只有内心强大的人,才能直面孤独。
所以他这时对我爱答不理,我却对他生不出一丝厌烦,再加上他刚刚算是救了我一命,我更是一颗心都快扑到他身上了。
不过……我又想起他之前让我心甘情愿行揖拜礼时的情景,忙拉住他:“哎,你是不是又对我使媚术了?”
他一皱眉,露出一副不可理喻的表情,径直走了。我也反应过来,这样一问,不就直接告诉他我对他有感觉了吗!不禁暗自跺脚,看他快走远了,忙快跑几步追了上去,谁知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哎呀!”我一时失去平衡,直接绊倒在地。我吸着气揉着脚踝,发现那里一碰就疼,显然是伤到了筋骨。那人听到响动,也折了回来,我正想自己站起来,表现一下现代女子的坚强,谁知他回来后却并不看我,而是直直盯着绊倒我的东西。
借着太阳的余光,我看到在那边的泥土里插着半截木头,比指头略粗一点,正奇怪那有什么好看的,那人已走过去,抓住木头一把拔了出来,我这才看清,那哪是木头,明明是一截白骨!
他拿着那截骨头端详了一会,突然出声:“你认识它?”
它?谁?我听到这话一愣,直到他的眼睛看向我,我才确认他确实是在问我。看他的眼神,难不成是在问我认不认识这半截骨头?我顿觉荒谬,心道这人开起玩笑来倒一本正经的。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他不像在开玩笑,可是……一个骨头,我怎么可能认识?
突然,我脑中灵光一闪:“莲花?”
他看我真认识那截骨头,似乎轻叹了一声,弯腰开始挖土。我不明就里,他简短地解释道:“她缠上你了。”
我脑中一下炸了锅……一个鬼,缠上我了?
再想起幻境中她凄惨的死相,我又不寒而栗,她缠上了我,确实是有理可依的。看那人的样子,似乎是想把残余的尸骨挖出来。我心里愧疚,也上前帮忙,好不容易拼凑出一个人的骸骨,只剩左手还不全,我继续刨土,那人却制止了我:“不用了,她的左手已经化掉了。”
化掉了?我愣神,又反应过来,当时莲花抓我时,确实用的是左手……
“那现在怎么办?”
“把尸骨带出去,好好安葬,她的魂魄转世,也就无恙了。”
原来这么简单,我悬着的心又放下了,看那人寻了布片把尸骨包了起来,忙上前准备背在背上,那人挡开我的手:“我来吧。”
还是个暖男!我暗笑,觉得心里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