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情沉重,眼前这个少年,虽说现在比我大一岁,但要认真算起来,可比我小五六岁呢。我跟他这么大的时候,不过是高中的一个懵懂少年,埋着头苦读,把别人随便的一句话当成天大的事,把随便的一点伤夸张为永世之痂,可眼前这个人,虽然一直叫着“太苦了太苦了”,可神色中却极为清淡,仿佛他在说别人的故事,评论别人的人生,仿佛他这辈子就没受过伤,所以不知道害怕人间疾苦。
“那后来呢?”
“后来啊?”狐狸转身蘸了蘸液体,接着说,“后来又过了半个月,我不就彻底好了嘛!人一好就不安分,我当时一跺脚,发现腿脚灵便地很,就想着再往里面走走。我在这呆了一月有余,衣服早就破烂不堪,我就想着怎么招也得在里面找些像样的遮羞布才能回去啊!”
我笑了一声,接过他手里的布包自己抹起来。转眼这东西已抹到了我上半身。我身上裹着厚厚的一层叶子,即使被他触碰,自己也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只是眼看就摸到胸上了,我再开放也放不到这份上,就打算自己抹。
狐狸显然没明白,还奇怪我干嘛突然要自己劳动起来了,不过他现在在讲故事,并没有功夫同我纠缠,就随我去了。
“然后我又往前走,进了一个山洞,起先也没什么,只是老感觉脚下黏黏的。我当时手里没有火把,什么都不看着,不过没走几分钟就发现前面有一个黄豆大的光点。那光虽然小,但毕竟预示着这里是有出口的。我原本还想着再看不见希望我就回头,弄个火把再进洞,这回看见出口了,忙往前走去。谁知走着走着,墙壁竟然没了。”
按狐狸的说法,他之前因为看不见路,一直是扶着墙壁的,怕走差了,谁知就这么往前跨了一步,墙壁就不见了。他心里一沉,轻轻往后退了一步,再一摸,不禁头皮都炸开了。
那墙壁,是真的没了!
我听了,顿时感觉身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不过是一步之差,若是那洞壁突然出现岔路,或者山洞突然阔宽,都可以出现突然摸不到墙壁的事情,但是据狐狸所说,他即使退回去之后,也依然没有碰到墙壁。
那原本只是一个仅能容两人并肩而行的山洞,算不上宽,怎么洞壁说没就没了呢?
“莫不是中了什么阵法?”这里因鬼怪盛行,制作阵法并不如现代那样鲜见,只是我不清楚这里的阵法是不是除了规避鬼怪的功效之外,还能改造空间。
狐狸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看来连他都没有弄清楚那里面是什么,不过他又是怎么出来的呢?又是如此有了那些盔甲呢?
我想来想去,觉得若是没有弄清楚那洞里的玄机是什么,要谈从那里走出来难于上青天,可狐狸却出来了,而且看样子还不止穿梭于那洞中一两次。若是他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那又是怎么出来的呢?我思来想去,似乎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里面有另一个人!
这里还有其他人!他或者她,帮他逃了出来?而且或许他们达成了某种协议,让狐狸每次进洞,都畅通无阻?
若是真有其他人,之间遇到的一切似乎就有了解释。我当初看到鱼洞之时就有些奇怪。那鱼洞规模庞大,排列又层次不齐,看着确实不像人为,可若那鱼洞是去往热池唯一的通道的话,这一切便有了解释。
一定是有人挖了那些洞,又饲养了咬人的鱼,为的就是阻止别人进去!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狐狸此时也沉默着,想来这段记忆实在太不美好,连他这样什么都不在乎的人,此时回忆起来也略皱了眉头。过了好一会,狐狸才长舒一口气,接着讲了起来,语气却恢复了轻快。
“我当时吓了一跳,因为我不管朝哪个地方摸去,都是空荡荡的一片,眼前只有那黄豆点的光源,但是我却不敢朝那里去了。”
我明白那个感受,突然置身于一个完全无法理解的事件里,眼前只有那一点点光源代表着希望,是个人都会马不停蹄地奔过去。但是在那种情况下,那点光源不像是求生的希望,倒像是猎人的诱饵。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就奔过去,可能死的更快。
“**********停了好久,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唯一能碰到的就是我脚底下踩的地面了,我俯下身,用手触碰到脚底那黏糊糊的东西。我之前一直以为那是因为洞里潮湿所堆下来的粘土,等弯下身来却发现我想错了。那土中散发着一种奇怪的味道,且我的手刚一碰到地面,那湿润冰凉的感觉顺着我的手指钻上我的大脑,我立刻就清醒了。”
“清醒?”我觉得狐狸这么说是想表达他想出了逃出去的办法,可狐狸接下来的话推翻了我的猜测。
“嗯,清醒。不过那种感觉很短暂,我脑中好像闪过什么念头,还没抓住,就消失了,而且还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这时候我已经涂完了全身,只剩一个脑袋在外面了,狐狸拿了黛子绿准备给我缠上,我还纠结:“这样一来我要怎么呼吸啊?”
“放心吧,我先留出鼻子的地方让你呼吸,最后再堵上。”
这下我便完全不能动了,狐狸的声音也一下子飘渺起来。我现在也成了两眼一抹黑的状态,狐狸之前所处的环境仿佛都尽数加在了我身上。
在狐狸开始涂黏液的时候,我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他现在想杀我,易如反掌。”
狐狸的声音小了许多,但依然清晰,我放下心来。
狐狸接着刚刚的话说:“我发现……脚下的地面,没了一点点温度。或者说,他的温度变得跟我一样了,我只能触摸到它的硬度,它的形状,但就是感觉不到它的温度,就像在摸一个变成地面的自己一样。”
我嘴也被裹着,发不出声音,但我感觉自己已经隐隐猜到些什么了——幻觉,而且是很容易就能被破解的幻觉。因为狐狸仅仅是因为温度的变化就一瞬间恢复了清明,只是随后似乎又进入了幻觉。
我还记得自己刚来的时候就被枯木怪拉进了幻境,但即使是像它那种低级妖怪——苏柒的说法——制造出来的幻境都不是能靠触觉轻易破解的,那能制造出这种幻觉的人或者物的道行肯定不会高到哪去,但是奇怪的是像狐狸这种身手的人居然没发现。
那只有一种解释,这种幻觉,跟鬼怪制造幻觉的原理不同。幻境还能靠什么来制造呢?声音?气味?或者是……毒素……
毒素!
我猛地反应过来,联系之前狐狸说的昆虫以及狐狸费尽心思制造的盔甲,是毒素致幻的可能性高之又高!因为盔甲并不能隔音,盔甲的间隙中有空隙,并不能完全隔绝气味。我之前就知道这盔甲是为了防止昆虫叮咬,却没想到它并不是为了隔绝疼痛,而是为了隔绝幻觉!
想来那山洞里应该爬满了昆虫,那虫子应该极轻,落在人身上压根没有一点感觉,或者是它们压根不用飞,只需在脚上轻轻咬上一口,嘴里的毒素就会注入人的体内。这毒素或许在刚进山洞就有了,然后一直累计,直到……直到看到那个豆大的光源才彻底爆发。
如此看来,那个光源怕也是假的,只是一味引子,就像导火索一样,见着后,便像催眠中数一二三时的最后一声,人彻底进入幻境!
我想清楚了一切,正想长呼一口气,谁知就在我把胸腔里最后一口气吐光的时候,狐狸迅速堵住了我最后的出气孔。
我*你大爷!
待我被放出来时,已经憋得整个脸都紫了,狐狸看着我的脸色居然笑个不停,一边笑还一边嘲笑我的憋气能力。
我又怎么会告诉他我憋气比这更不如,只是换了个身子,这女子肺活量居然比我的还大,否则被关在套子里这么长时间,我早就憋死了。
我自知丢人,忙岔了话题:“你说你觉得摸着地面像自己的皮肤,后来又怎么样了?”
他一脸嫌弃的表情:“我刚刚不是说过了吗?这东西也不隔音啊,你干嘛呢?”
我才想起自己刚刚想东西想得忘了神,再加上狐狸声音小,便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忙解释道刚刚闷着难受,憋忘了。
狐狸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骂道:“你当那是屁啊,憋着憋着就没了。”
这孩子跟了我几天,说话越来越粗俗了。
我没空教训他,催他再说一遍,他自然是一脸鄙夷。我又忽悠他:“看着天色渐晚,我们今日已是没法进去了,总不能就在这枯坐一宿吧,你就当讲个故事解解闷嘛!”
狐狸说:“一个故事讲两遍,忒没意思。”话虽这么说,可他还是坐下,往火堆里添了一些柴,慢慢地复述起来。
原来他感觉到异样后,依然没有想清楚事情关键,而且那时蹊跷得很,他心底有个声音让他别去光源所在的地方,可身体偏偏不受控制,一直往前走着,突然被一具尸骨绊倒在地。狐狸摔得厉害,立刻就清醒了,然后他发现,墙壁又出现了,只是身上有些地方仿佛有万只小虫撕咬一样,那感觉……就像腿压麻后会感觉有小点在刺自己一样。他也是废了半天周折才发现只有被地上的泥盖住的地方才没有这种感觉,忙全身裹了泥巴,才跌跌撞撞地找到了出口。
结果也不知之前的洞里有什么,似乎能干扰人的嗅觉,等狐狸刚一出洞立刻就闻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待洗了身子之后才好了许多。
“等等,洗身子?”我打断他。
“是啊,不然我还裹着一身臭泥瞎转悠啊。”
“不对不对,你……是用什么水洗的身子啊?”我们这边有鱼洞,只要穿了盔甲就能从里面取水,可是穿过山洞后,怕是没有鱼洞了吧,那不就只有……
“自然是那热汤……池……了……”狐狸的话音渐渐低下去,俨然也发现了一个事实,我回头,果不其然看见他已经低着头偷偷笑起来了。难不成等会,我就要在狐狸洗过满是排泄物的身子的热汤池里采吃的?!
好啊死狐狸,幸灾乐祸是吧?到时候我要是不把那水给你灌一点,我就把白字倒过来写!
接下来的事情便明朗多了,不知狐狸从哪想出来的法子,把那些地上的泥巴筛了之后去除了异味,其间肯定也是摸索了许多次。然后,靠着自己弄出来的简易盔甲,又一步步从里面出来了,并且从此在这个处处危险的地方如履平地,仿若自家后花园。
我不禁感叹这少年郎的好运,若是没有碰到那具尸体,他就会像其他人一样,变成一堆白骨了。那尸体能跨过鱼洞,定是有一番好身手的,可惜了。
不过一想到明天就能见到此行的目的地,我心情立刻舒畅了许多,连声催着狐狸多讲些,那人却小气得很,只说自己已讲了那么多,换做我讲了。我拗不过他,只得又讲了一个自己的探险故事,再催着他讲时,他却推脱说累了要睡觉。
这小子抓住了我的短处就开始想着法子欺负我了,可怜我那爆棚的好奇心无处安放,睡觉也谁不香甜。
这里阴气不重,夜间也不冷了,我自不用再缩在狐狸怀里。
再睡醒时,差不多是早上七八点,我稍稍活动了一下,小腿上的淤血处立刻疼了起来。啧,缓了一夜怎的还跟昨天一般疼?
我抱怨着,盯着头顶的树杈发了好些呆,等赖够了床,才翻身去叫狐狸。狐狸背对着我睡在不远处,我看着他的背影,总觉着有些怪,他蜷腿侧卧着,竟有些玲珑有致的曲线。这小子的身段比我的身材也差不到哪去了,之前怎么没发现啊!
我咂咂嘴,想着若是把他扮成女儿身卖到青楼,嗯……似乎也成不了头牌,他虽然在男生中属于秀气的,但到底不如女孩子精致。
“狐狸,你睡醒了没啊?”我伸伸懒腰,看他还没动作,恶作剧心理骤起,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准备吓他一吓,谁知刚把手伸过去,狐狸就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看着那双白净的手,觉得有些陌生,这时狐狸已转过来,竟是一张女人脸!
我没说错,确实不是狐狸那秀气的脸,是一张真正的女人脸。娥眉妙目,小巧鼻尖樱桃小口,却完全是我陌生的女人。
更惊悚的是,那女人还一脸得意地跟我说:“我早就醒了!就等着你呢!”
糟糕!撞鬼了!我愣一了秒,随即反应过来,抽手就跑。后面的人立刻喊:“哎,白芷,你先别跑,我是胡六郎~”
胡六郎?胡六娘还差不多!我回忆起狐狸跟我说的,越能接近热池的妖怪道行越高,这家伙在这里,那狐狸去哪了?不会已经被她吃了吧?
那我还跑个屁啊!
心里一面消极地想着,脚下却不停,反而跑得更快了,我想我现在要是能凑巧跑到奥运会一百米赛场,一定能拿冠军。毕竟人的潜能是无限的啊。
只是这地方忒狭小,前是鱼洞,后是山洞,我跑得匆忙更不可能带上盔甲,难不成只能等死了?我看着前面小鱼跳跃溅出的点点水声,摇摇牙,拼了!
就在我抱着一颗爱国爱党的衷心准备英勇赴死的时候,后脖颈上传来一阵巨力,硬生生把我扯了回去。我被衣领勒地翻白眼,脑袋里最后闪过一丝念头,勒死鬼的死相可是很难看的。
谁知那人把我拎回去之后并没有立即杀死我,而是拿藤曼把我五花大绑,抗回之前的营地直接丢在树下,然后就开始对着火堆沉思了许久,突然转过头来跟我说:“白芷,你听我说。”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怎地?这厮是要跟我谈心?
她看我表情奇怪,踢了我一脚:“别开小差!”
啧,这小鬼眼睛毒啊,我也就嘴咧了咧,她就知道我心中所想了。不过看她瞪我,我忙堆着笑讨好:“是是是,您说您说。”
她听我说这话,愣了半天,突然前俯后仰地笑了起来。我说错话了?没有啊。我不过是看她没有杀我之心,想活跃活跃气氛嘛。不过……电视里反派突然大笑,要么就是要对正派用刑,要么就是自己死到临头。我是更希望是后者,只是看看周围的情况,怎么想都知道死到临头的人是我啊。
我好不容易等她笑完,忙又讨好一笑,只盼她等会拷打的时候能轻一点。这次她确实不是一副跟我谈人生的姿态了,只挑了一下眉:“小丫头片子怎么这么没骨气!”
我嘿嘿一笑:“我从小练舞蹈,骨头向来软。”
“伶牙利嘴,不知道话多的人死的快吗。”
我听着这话锋不对,不过她既刚刚不杀我,自然是我还有用,所以并不惧她口中的“死”。“姑娘说错了,这话多也有不同的多法,有的人话多,那是废话,有的人话多,可是句句有用啊!”
“你这意思,是说你说的话就是有用的了?”
“那是自然。”我转转眼珠子,“姑娘抓我,可是在寻这进山洞的办法?”
她眼珠一转,斜睨我一眼,点了点头。我一看有戏,忙呈情:“姑娘可真是找对人了,我跟我的同伴,可是刚刚才想出来进洞的法子呢!”
“同伴?”女子拉长了尾音,意味深长地问,“是那个男的?”
我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您可知道他现在在哪?”
那女子哼了一声:“寻他干什么,找帮手?”
“不不不,”我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只是这进山洞的秘密,是我俩分开持有的,我只知道前面半部分,他只知道后面半部分……”看女子挑着眉看我,我忙把表情做的更真挚一些,“我们俩其实只相识了两天,彼此都不信任,为防另一方跑路,所以什么东西都是各藏一半。这会姑娘虽捉住了我,若没有那个男人,怕也是过不去山洞的。”
那姑娘叹了一口气:“这可怎么办,你看我身上真身衣裳,总能猜到他的去处了吧?”说着还举起双手让我看了看。我总觉得她叹气叹得有些假,仿佛并不担心后半段路程似的。难道她已知道我我在撒谎?知道这山洞能一条路走到黑?
只是看她还没直说,我只得硬着头皮说:“那可怎么办?没有那个人,这山洞也过不去啊。”
那姑娘好笑地看我一眼:“路都是试出来的,不然我带着你进山洞干嘛?”
原来是想找我趟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