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好随身携带的行包,我倚在车窗前,看行色匆匆的旅人以及车站闪烁的灯火。
这几年出门大都坐飞机,很少再坐火车远行,像眼前这样的景色已是许久没有感受了。我在远离家乡下放那会儿,一年中不知有多少时间就要在火车上度过,来来往往,奔奔波波,简直就是个生活的过客,心理上没有一点儿安定感。那时的物质又极为匮乏,从内地到边疆总要背些生活日用品;从边疆到内地总要背些土特产,无形中成了个不赚钱的“倒爷”。那会儿旅客上了车不是先占座位,而是先抢地方放大包大袋,不然这一路上就甭想消停,随时都会有人让你挪地儿。现在的旅客就完全不同了,他们脚步匆匆只是表明心急,每个人手中带的东西却并不多。那种物质异地大搬家的年代只是成了我这辈人的难堪往事,当代人是绝对想象不出来的。
正当我边看边想往事的时候,我乘坐的车厢里走进来三位彪形大汉,拖着一个个纸箱编织袋,很快就把架上椅下占满了,连过道都堆放着纸箱,出出进进极为不便,他们却没有表示出一点儿歉意。有一只箱子实在挡路,我就客气地说:“请挪挪好吗?”他们中的一位较年轻者似听懂又似听不懂地向我张张手臂耸耸肩,冲我笑了笑说了句什么,像是道歉,只是我听不懂他说的话。这列火车是从北京开往内蒙古的,我曾在内蒙古下放18年,对于蒙语不会说也听不懂,但是从语音上还是能听出来,他们说的话像蒙语又不完全是。于是,我便猜测他们的身份,借以消磨这段时光。从他们的装束上看,好像是草原上的牧民,但从气质上看又不怎么像。那么他们到底是干什么的呢?我就这样胡乱猜想着……
就在这时,他们中的一位搬弄东西不慎划破了手指,鲜血不停地流,想找点什么包扎一下,却又一时找不到,我就示意他们去找列车员。他们只是看着我不说话,这说明他们真的不懂汉话,不然是不会不搭理我的。我见有位列车员站在那里,就喊过来请她帮忙,她很快找来碘酒纱布,耐心地给他包扎好了,然后麻利地走开了。这中间他们也是谁也没有说话。这就更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快步走出去,询问列车员:“这几个人是不是草原牧民?”列车员说不是,是蒙古来的人,不会说汉话,一下子解开了我的疑惑。我也就再未跟他们说什么,在奔驰的列车上,回忆着过去18年的往事。
没过多长时间,一位眉清目秀的女孩子从我们的车厢走过,被他们叫了进来。我以为是他们认识的中国姑娘,可是她却能同他们流利自如地交谈,这无形中又给我出了一道题。当她操着不很顺畅的语调,用汉语问我去哪里时,我越发有些糊涂了,实在憋不住了,就问她:“你是中国人吧?!”她笑了笑反问我说:“你说呢?”我说:“是。而且是江南一带的,主要是你的长相像江南女孩。可是你的口音,又有点儿不像。”她听了哈哈大笑了起来,那么开心,那么得意,好像占了什么天下的大便宜。然后顽皮地说:“告诉你吧,我是地道的蒙古国人。”啊,难怪她这样得意忘形,原来是这么“中国化”,竟然唬住了我这中国人。
我们之间谈得是这样愉快,她连她的同胞都无意关照了,就又津津有味儿地说了她的经历。她在蒙古国乔巴山大学读书时,就对中国非常感兴趣,毕业以后又到中国来学中文,这会儿在一个外事部门供职。当我问起三位她的同胞时,她告诉我说,那位年轻些的人是公司老板,另外那两位是他公司的雇员,她还说,那位年轻人就是中国说的大款,他会好几国语言,从法国留学归来以后,就在蒙古国经营电脑装配,在他们国家颇有些名气。他这次带着这两位雇员到北京,是来采购建筑材料的,他自己的家正在盖新楼房。
听了这位蒙古国小姐的介绍,打量了一番这位年轻人,我只是“嗯”了一声,别的话就不想说了,也实在说不出来什么。原来这蒙古国的大老板、有钱人,竟是这样的随便平常,这样的肯于劳动,这同我见过的我们的一些暴发款爷,实在太不同了,太不一样了。这天夜里带着这样的印象,在隆隆车声的伴奏下,我进入了沉沉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