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60年代初期,我被下放到内蒙古,在一支工程队里从事野外体力劳动。活儿很苦重,又是在野外,劳动一天下来,人像散了架子,收工后随便洗漱一下,就赶紧睡觉休息,实在没心思干别的事情。就是偶尔有个大休日,有时连脏衣服都不想洗,吃完饭就躺在行军床上。至于别的娱乐,除了打扑克、下象棋,就更没有什么好玩的,无聊之极又有精力,就蹲在蚂蚁窝前,看成群的蚂蚁搬家。许多时间就是这样消磨掉了。
有天一位技术员进城,不知通过什么途径,从书店买来几本新书。这在什么都讲票证的年月,能够买到这样几本书,肯定是相当不容易的。一些识字的工人得知后都抢着借。有位年轻的工人拿到一本厚厚的书,起初大家并未察觉,后来见他废寝忘食,看得非常地投入,这才引起大家的注意。我知道后就找到他,想了解是本什么书;他打开封面给我看,原来是小说《红岩》。当时我只有20多岁,同样是个小说迷,立刻来了劲儿,就跟他好好商量,什么时候给我看,他听后笑笑说:“老兄,我不骗你,你说晚了,有好几个人排上队了,轮到你还早呢。”我一听着了急,就死磨硬泡,希望他照顾。谁知这位工人还挺讲信义,一点儿不松口。我一看实在没辙了,只好耐心地排队等待。
前边的几个人互相催促着,使得正在看书的人分秒必争地阅读,连如厕都要带上。好容易轮到我手里,书都快翻破了不说,还要从限天阅读,改为限小时阅读。我的眼神儿不好,为了不耽误别人,自己又能从容阅读,我就提出夜晚看。在别人沉沉入睡后,我用手电筒照明,悄悄地在被窝里读。花了两个晚上,共计约8个小时,总算按时读完,传给了下一位。这是我识字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有别人催促着读书,而且是读得最快的一次,神经的确有点儿紧张,却也获得不少的快乐。一起抢读《红岩》的工人,同我一样也都很高兴,事后大家议论说,简直像做丢手绢游戏,一个传给一个地读。在催促下传递书籍,在紧张中享受阅读,这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比什么都让人感到惬意。
《红岩》读完以后许多天,我的精神都缓不过劲儿来,不光是因为时间紧迫,更为书中的故事感动。像江姐、许云峰等英雄人物,都深深地让我崇敬,尤其是那个“小萝卜头”,天真的稚气还未消退,就要跟随父母坐牢,让人不尽生出万端感慨,不由你不想的更多更多。那时我的工资并不高,后来弄到一张购书证,我还是挤出钱来买了一本《红岩》,抽时间又读了一遍。
可能是从读《红岩》受到启发,后来,工程队的工地上经常有几本书供大家传看,看后还都情不自禁地议论。既消磨了无聊的工余时光,又丰富了枯燥的野外生活,工人们从读书中获得了欢乐。尤其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对读书有了一定兴趣以后,有的工人不再懒散地过日子,还有的工人开始学文化,人们的生活方式乃至命运,似乎都有了一些改变。一本启迪人生的好书,会有如此神奇的力量,在这时变得很具体。
遗憾的是好景不长,当“****”劫难来临,读书成了一种罪过,“读书无用”的论调传到这个工程队里,人们的生活又一如既往,再没有了读书的欢乐。有些胆子大点的人,只能在对书的怀念中重温那往日的快乐。有的老工人无不惋惜地说:“这下可坏了,我的孩子们要跟我一样成了‘睁眼瞎’了。”人们从切身的体会中真正地认识到,读书对于生活、对于命运,有着责无旁贷的金贵。
这件事至今已经过去30多年了。在改革开放这30年里,随着人们收入的增加,购书读书也有了条件,一些渴求知识的人可以从多方面得到满足。有机会到学校读书的不说,就是一般喜欢读书的人,同样可以接触更多的书——有时间你可以走进图书馆,没时间你可以顺脚逛书摊儿,要是你的财力不足,赶上特价书市可以买廉价书,实现你想读书的愿望。至于每日出版的多种报刊,更可以提供大量的信息,开阔你的知识和生活视野。这一切,在过去简直不可想象。有这样好的读书条件,就看我们每个人愿不愿意充分利用啦。而我,自己每每想起在内蒙古草原帐篷里,跟工人师傅们一起抢读《红岩》的情景,就会更加珍惜今天有书可读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