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我在两所学校读过,最后就读的一所学校是天津市立第一中学。当时,天津一中跟南开、耀华中学在天津乃至华北地区都是很有名气的学校。天津一中的学生,不仅数理化功课好,有不少学生考上北大、清华,而且文娱体育活动也不错,出了不少著名演员、运动健将。在这所学校读书的学生,真正地得到了全面发展。
天津一中属于公立学校,认分不认钱,学生很难考入。这所中学的校舍,我读书那会儿并不好,远不如一些私立学校。校址是原来英军营盘,过去的兵舍成了教室。砖砌墙壁,铁皮屋顶。遇到下雨天气,雨滴敲打屋顶,嘀嘀嗒嗒雨声,犹如打击军鼓。在这所学校读书的学生,最感到高兴和满意的是营盘里的体育馆和游泳池,还有一个很大的操场。大概正是得利于这些条件吧,一中比别的中学更重视体育课,别的中学每周一节体育课,一中则是每周两节体育课,而且授课教师出身体育科班,这还不说,学生体育不及格还得补考,补考再不及格就要留级。我那时的体育并不好,有次考试不及格,补考时考篮球投篮,幸亏投进要求的数量,不然那次肯定会留级。头次观看精彩篮球比赛,就是在学校大操场,由华胜队和原子能队对阵,这两个篮球队都有一中同学。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天津一中这所学校,是块肥沃的体育土壤。在这块肥沃的体育土壤上,生长出无数朵体育之花,有的后来成了著名的体育健将,仅我知道的就有,比我高几班的篮球国手白金申,跟我同年级的游泳健将穆祥豪、穆祥雄,以及后来的乒乓球健将王志良,等等,都是从天津一中起步走向世界。在他们伴随着庄严国歌,高兴地领取优秀体育大奖的幸福时刻,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想起自己的母校,想起给他们启蒙的体育教师。只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想到,另一位值得尊敬的人——保管体育器材的“北京老头儿”。
这位体育器材保管员,姓什么已经记不得了,只知道他是地道北京人,说一口纯正的京腔京调儿。听说祖上还是一位清朝大官儿。此人说话膛音清亮,不带一点儿杂音沌调,他的腰板儿总是直挺挺地,一看便知是个喜欢体育的人。我们找他借体育器材时,就一口一个老师的叫,背地里却叫他“秃老亮”“电灯泡”,原因是他谢了顶的脑门儿,在阳光照耀下显得非常亮。但是,在更多的时候,有更多的同学,还是叫他“北京老头儿”。我们偶尔不慎叫出他的绰号,他听到了也不气恼,老人总是温厚地笑笑说:“孩子们,别这样。我都这样的年龄了,跟你们爷爷差不多,都上中学了,要懂事讲礼貌。”听他这么一说,我们这帮淘气鬼谁也不敢言声了,脸上也挂起羞愧的红云。可是我们这帮淘气包儿,就像一群没记性的老鼠,放下爪子就会忘记猫,以后又会照样戏弄老人。
记得有次跟老人借来足球在学校大操场上踢着玩,我们争着、抢着正起劲儿,突然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躲也躲不开,避也无处避,索性不理会这一套,冒着暴雨继续踢个不停。不一会儿工夫,人成了“落汤鸡”,球成了“泥蛋蛋”,搞得一塌糊涂。我们这群淘气的孩子,好像谁也不想示弱,雨越是下得大,越是拼命地抢,还时不时地怪声喊叫,唯恐别人忘记这群“好汉”。
就在这时,我们发现操场边上站着个人,撑着一把油纸雨伞,不停地向场内招手呼唤:“快回来吧,别再踢了。”起初我们没有理睬,后来听他不住地喊,这才停下来走过去,原来是“北京老头儿”。他怀抱着几件雨衣雨伞,还有几条洁白的毛巾,正关切地等待着我们。待我们走到他跟前,他面带愠色和疼爱地说:“真不像话,这么大雨天还踢球,也不怕雨激着。以后再不要这样啦。”说着,他就一件一件地将雨衣、雨伞和毛巾递给我们每个人。后来见雨具不够用了,他就将手中那把雨伞,顺手递给一位同学,他自己却被雨淋着。
这初秋淅淅沥沥的雨,越下越紧,越下越密,像条条扯不断的线,从天上顺势飘下来,在地上激起汪汪水窝。这时,我看见“北京老头儿”浑身上下全被雨水淋湿,特别是他那光秃的脑袋,被雨水冲刷得异常光亮,像是一颗泡过水的葫芦。尽管那时年幼不懂疼爱人,更不会说什么感激话,但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儿,立刻在我幼小的心中翻腾。这时我真想扑到他的怀里,亲切地喊他一声“老师”,不,大声地喊他几声“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