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半下午,天空忽然乌云滚滚,且狂风骤起,逢春一看这架势,二话不说,立马吩咐所有丫鬟关好门窗,很快,宛若爆炸似的雷鸣声轰隆隆响起,还在午睡的嫤姐儿猛被惊醒,嘴里呜呜哭了起来,逢春忙搂住小心肝宝贝,柔声安慰道:“嫤姐儿不哭,只是打雷了,别怕,娘抱抱……”
只被母亲安慰了一会儿,嫤姐儿便不哭了,长长的眼睫上挂着晶莹的泪珠,逢春拿柔软的帕子给她拭了眼泪,又将一旁安静听雷声的晏哥儿搂着,温声哄着两个小娃娃:“一打雷就要下雨,嫤姐儿和晏哥儿是不是觉着天很热呀,一下雨就凉快了,都别怕,咱们今天玩个新游戏,一会儿再打雷的时候,娘一说开始,你们就把耳朵赶紧捂上,看谁捂得快,好不好……”
逢春正哄两个孩子的同一时刻,忠敬侯府的姜大老爷收到了一封匿名信,在拆看完之后,面色倏然变得相当难看,冒着狂风大雨,直接从衙门乘车回府,一进府门,立即叫人唤小赵氏,盘问小赵氏约摸小半个时辰后,又命人去东兴伯府请赵氏夫人回府。
暴雨倾盆中,逢春领着俩孩子玩得上劲,嫤姐儿正咯咯喜笑时,姜筠忽然浑身湿透的归来,逢春先是愣了一愣,随即怒道:“下这么大雨,外头还打着雷,你这个时候跑回来做什么!”
后半句没说的是——你不要命了!雷雨天气出行很危险的好不好!
湿哒哒的水流从衣服上淌下,姜筠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好脾气地笑道:“我听雷声这么响,怕吓着两个孩子,就回来看看……”
逢春正要再说话时,忽见窗外有闪电划过,忙先回头对两个小娃娃道:“开始捂耳朵!”
嫤姐儿一抬小手,立即紧紧捂住小耳朵,脸上又紧张又渴盼的等待雷响,晏哥儿反应慢半拍,也用小胖手捂紧耳朵,只轻轻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炸雷声蓦然响起时,一身湿哒哒的姜筠微愣,随即忍不住扑哧而笑:“逢春,你可真行……”
“行什么行!”逢春粉面含怒,简直想咆哮姜筠一顿,碍着两个奶妈还在旁边,逢春忍着怒气,黑着脸吩咐奶妈照看孩子,又叫丫鬟去准备热水,自己则拉了姜筠进到里屋,帮他脱下湿漉漉的衣裳,又拿给他一件袍子,然后推他进了净房。
待姜筠从净房出来,逢春给了小姐弟一人一块棉巾子,叫他们给姜筠擦湿头发,俩孩子哪会擦头发,是以,姜筠的脑袋差点被刨成狗窝,叫两个孩子玩了会老爹,逢春才亲自上阵给姜筠揉湿发,嘴里低声斥道:“你呀,苑里有这么多人,难道还哄不住两个孩子?我就这么不让你放心?打雷下雨的时候,在外头乱跑,很危险的,以后可别再这样了……”
“你怕我被雷劈啊。”姜筠一手揽一个小宝宝,笑问正在他身后擦头发的逢春。
逢春揍一下姜筠的后背,颇没好气道:“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姜筠张口便道:“你今天真漂亮。”
逢春翻了翻白眼:“……”
给姜筠揉干、束好长发,又过了一会儿,晴雪捧着茶盘过来,上面搁着一碗热乎乎的姜汤,逢春搂着活蹦乱跳的嫤姐儿,对姜筠说道:“二爷淋了些雨,赶紧喝一碗姜汤罢,别染了风寒。”
健康至上,姜筠半句废话也无,端起姜汤碗就慢慢啜饮。
许是闷热太久的缘故,这一场暴雨直下了个酣畅淋漓,待到深更半夜时,雨势才略微减弱,窗外雨声仍是哗啦哗啦作响,逢春坐在炕边,守着两个已睡着的小娃娃,这样恶劣的风雨天气,逢春自是不会让一对小儿女,吹到一点风,淋到一点雨,故而,两个小娃娃今天留宿在正屋。
逢春扭头看了下滴漏,发现已快亥正了,便轻手轻脚地起身,去右侧的小书屋叫姜筠歇息,除有时候和逢春闹夜外,姜筠的起居作息时辰,一惯都比较有规律,一看时辰已不早,姜筠径直吹熄书房内的烛火,随逢春回了卧房,当然,回屋睡觉之前,姜筠各香了两个孩子一口。
“晏哥儿的睡相可真漂亮。”香完两个孩子,姜筠对儿子的睡姿和睡容品头论足。
逢春微微扬眉,嘴角含笑道:“那是自然,小睡美人嘛。”
姜筠眼角温柔的呵呵一笑,拉着逢春回到里屋,在哗啦哗啦的雨声中,两人头抵着头,氛围温馨而美好的渐渐入睡,他们还不知道,在并不算很遥远的忠敬侯府里,府中的许多主子彻夜未眠,也不知道东兴伯府里兵荒马乱了一整夜。
雨后的早晨,空气分外清新,嫤姐儿和晏哥儿被抱踩在游廊上,看着一院子凋零逶地的落花,不由伸手指地嚷嚷:“花……花掉了……”
扶着嫤姐儿站立的姜筠,笑着回道:“对,是被昨天的大风大雨打掉的,好了,小乖乖,已经看过外头了,咱们该回屋里洗脸扎小辫子了吧。”
嫤姐儿仰起璀璨如珠的小脸,眉花眼笑道:“爹爹扎,爹爹扎……”
逢春将晏哥儿抱回廊下,哼哼笑道:“筠二爷,你姑娘要你给她扎辫子呢,你就多劳累劳累,把晏哥儿的小辫子也给扎一下吧。”
姜筠也将嫤姐儿提溜回地面,挑眉笑道:“那你做什么?”
逢春眨了眨眼睛,嘿嘿一笑:“我在旁边,看二爷怎么扎小辫呗。”
如意苑美好生活的一天,从姜筠亲自给儿子女儿扎头发开始,一家四口收拾妥当后,踩着湿润的青石地板,往明萱堂行去,一路之上,瞧到许多被打落的花朵,还坚韧留在枝头的,均沾着雨露的芬芳,请安回来后,一家四口共用早饭,饭毕,姜筠自去书房上课,逢春也开始新一天的主妇生活。
次一日中午,逢春被一连串的噩耗,几乎砸懵了脑袋,姜筝生产不顺,母子俱亡,赵氏夫人闻此惊讯,中风在床,小赵氏行走不慎,摔了一跤,孩子小产,姜简急怒攻心,吐血昏厥,命悬一线。
一个月后,小产后的小赵氏病故。
再小半个月后,已然临近中秋,四月即出门远游的长公主夫妇返京,秋高气爽的天气,阖家女眷在府门外列队相迎,这日,正逢休沐之期,姜大老爷、姜二老爷、姜策、姜筠、姜筑亲去城门外相迎。
待衣饰华丽的长公主,缓步从马车上走下时,等在府门口一众女眷,纷纷行礼问安,嘉宁长公主微笑着让众人免礼,看了看两个儿媳妇,又瞅瞅两个孙媳妇,在韩雅快六个月的大肚子上顿了一下,然后招手让嫤姐儿和晏哥儿上前,面色和蔼道:“不错,又长大了不少,两个小家伙,还认识我是谁么?”
嫤姐儿小嘴一张,甜甜喊道:“曾祖母好!”长公主满意地摸了一把嫤姐儿,笑赞道,“嗯,真乖!”又拿眼睛去看安静秀美的晏哥儿,只见晏哥儿有模有样地拱手作揖,嫩声嫩气的唤道,“曾祖母安好!”长公主挑眉一笑,也夸奖道,“好,也是个乖娃娃。”
长公主在大门口略停一下后,就坐入软轿之内,一路被抬回颐华堂,因车马劳顿,洗尘宴便安排在晚上,晚宴散后,迎着舒爽凉快的夜风,逢春和姜筠领着俩孩子一道回了如意苑,回去之后,姜筠自去沐浴洗漱,然后挑灯读书,逢春则先陪俩娃娃去西厢,给他们一一洗了小脸蛋、涮了小脚丫,再分别哄他们入睡。
事毕,逢春离了厢房,沿着抄手游廊一路行走,到游廊尽头时拐个弯,守在门口的丫鬟打起帘子,逢春跨进屋内,脚步一歪,直入姜筠所在的小书房,听到有轻盈的脚步声进来,正持笔写字的姜筠抬起头来,笑道:“都睡了?”
“两个孩子玩累了,睡得快。”逢春笑着应道,走到姜筠的书案之前,摸了一下茶杯,见水温已凉,便去给他新换一杯热茶,“二爷,仔细眼睛累着,歇一会儿再写吧。”
姜筠是个很听老婆话的汉子,媳妇叫他歇眼睛,他立即从善如流搁下笔毫,且长臂一捞,将体态柔美的媳妇拉到腿上坐着,逢春安静地偎在姜筠怀里,低低叹道:“这两个月……过得跟做梦似的。”
微默一下后,姜筠淡声接口:“事儿……还没完呢。”
逢春明白姜筠的意思,姜简大受刺激下,彻底病入膏肓,眼瞧着快不行了,赵氏夫人犯下弥天大错,现下又中风在床,离被‘病故’的日子,估计也没多远了,赵氏与高氏的情况还不一样,高氏能在荒园里慢慢熬着,赵氏却不能,赵氏病故之后,侯府的姜大老爷就能再续娶正妻,有了年轻健康的新妻子后,便有可能再诞育嫡子。
夫妻俩静默一阵后,姜筠抚着逢春的后背,忽然轻声开口:“那一日,你说大伯母和简大嫂子有些怪怪的,你……到底是怎么瞧出来的。”
逢春闷声道:“说不清,就是感觉不对劲嘛……二爷,你说,那份告密信,到底是谁写给大伯的?”以她的角度来看,其实赵氏的行事非常隐秘,除非时时刻刻有人监视着,不然,绝难暴露这种闻者色变的丑事。
姜筠轻轻摇了摇头:“说不好,但大伯母的所作所为……实不可恕。”
逢春的嘴角微抽,要挟儿媳妇给自己儿子戴绿帽,这等荒谬绝伦的事情,赵氏居然也能做得出来,逢春真是大开眼界,且……无言以对:“爵位有那么重要么,大伯母这么一来,害人又害己,她图的什么呀。”
姜筠低声回道:“真是个傻瓜,大伯母此举虽然铤而走险,但你想一想,若是事情没有败露呢……”
逢春低低接口道:“若是事情没有败露,简大嫂子顺利生下儿子,哪怕简大哥日后病亡,也算后继有人了。”换言之,肖想忠敬侯府爵位的人也都可以退散了。
夫妻俩略说一会话,姜筠又喝了半杯热茶,然后继续读书写字,逢春轻轻托起香腮,坐在一旁陪着,经过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拼凑,逢春已基本得知这一系列事情的始末。
姜简大哥总也无后,身为其母的赵氏夫人,不仅心焦,似乎还陷入了一种魔怔,她的移花接木计划,应是从休弃吴氏开始的吧,换掉年岁渐大且总也不育的吴氏,换上自家年轻健康出身卑微又好掌控的庶女,再以小赵氏的生母和亲弟为要挟,逼她与别的男子偷欢,若是怀上孩子,就拿来充当姜简的种子。
侯府女眷轻易不能出门,不过,在去佛寺上香祈福的掩饰下,一切都合情合理了。
据闻,小赵氏每与姜简同过一次房后,赵氏就会带她去普济寺进香,明为祈求小赵氏能够怀上孩子,实则,赵氏在普济寺附近刚巧有一处庄子,赵氏与小赵氏每回进过香之后,并不在普济寺内留斋饭,而是去她的庄子用午饭,午饭过后,赵氏夫人都会在庄子内小憩一阵,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小赵氏去与赵氏夫人安排的男人偷情一次。
因姜简身体条件差,每月能与小赵氏同房三次,都算顶天了,碰着姜简生病的时候,也许连着两个月都没机会出去,是以,小赵氏与人私通的频率不算高,自也不会叫人生疑,平均十多天才会与小赵氏同床一次的姜简自然更发现不了。
从头一回偷情开始,到终于怀上孩子,约摸用了一年功夫吧。
小赵氏有孕的消息,才传出没几天,就有人给侯府的姜大老爷寄匿名信,细细想来,恐怕是早对赵氏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小赵氏一直没有怀孕,那人便隐声不发,小赵氏才暴出喜讯,那人立即出手揭发,这寄信之人的意思很明显,你们的丑事我不管,但丑事若结出坏果,我就不会坐视不理。
此事被揭露之时,恰逢姜筝的临盆期,赵氏夫人被叫走的当夜,姜筝开始腹痛发作,姜筝胎位不正的事情,东兴伯府肯定也知道,姜筝的生产过程,果然很不顺利,虽有东兴伯夫人不住地宽慰鼓劲,姜筝依旧生不出来,稳婆只会接生,又不是神仙,到了危机关头,只能请示保大保小的问题。
东兴伯府衡量一番后,决定弃小保大,毕竟忠敬侯府势大,不能结出大怨,古代女人生孩子难产时,不管是保小保大,手段都相当残忍,一个是剖剪母亲,一个是碎剪孩子,东兴伯府虽弃了小的,但大的最后也没留住。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百分之百有把握的。
姜筝与孩子俱陨的消息传回忠敬侯府后,被姜大老爷快骂死的赵氏夫人,一个经受不住昏厥过去,等她再醒过来时,大半个身子已动弹不得,小赵氏肚子里的孩子,乃是孽种,姜大老爷宁肯断子绝孙,也不会要这肮脏孩子,这孩子有赵家血脉,与姜家可无半点关联。
小赵氏一跤重重摔倒,随即腹痛难忍,因不请大夫救急,自然小产落胎。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妹妹亡命,母亲中风,连妻子也‘意外’小产,接二连三的打击,叫姜简支持不住,生生吐出了一口心头热血,之后就病得昏昏沉沉,呈现出油尽灯枯之状,如今,只用参汤吊着续命。
其实,姜简应该也猜出来了吧。
狂风骤雨的恶劣天气,父亲忽把有孕的妻子叫走,去东兴伯府的母亲也被叫了回来,之后妻子总也不回屋,再后来,便传来妻子意外跌跤的消息,妻子肚子里的孩子,不知是多少人多少年的期盼,哪会叫她出现‘意外’,更何况,吴氏自如花之龄起,就一直陪着他,吴氏都快熬到三十岁了,也没见有过一次身孕,怎的小赵氏进门不过两年就有了,且还是在他身体更差的情况下。
一切的一切,只能说明,那根本不是自己的孩子。
妻子对自己不贞,与别的男子背地有染,固然让姜简愤怒,然而,小赵氏性子懦弱,哪有这个胆量,怕是受性子强势的母亲所摆布,这一点,只怕才是让姜简更痛心的地方。
眼前灯光冉冉,烛泪滚滚,逢春轻轻叹了一口气。
室内寂静,姜筠正在埋头写字,陡闻逢春轻微的叹息声,不由停下笔端,问道:“叹什么气啊你。”不待逢春出声回答,姜筠已自顾自再道,“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你每知道一件悲事,就叹一口气,你叹的过来么,别人家的事,勿要太多想,过好我们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事。”
这时,亥初的梆子敲响起来,逢春放下捧腮的手,说道:“已经二更了,我今日叫二爷早半个时辰去睡,二爷可乐意?”一般情况下,姜筠读书的时辰,差不多要到亥正的时候。
姜筠搁下笔端,微微一笑:“乐意之至。”今日嘉宁长公主返京,他没去上课,先生自没留功课给他,他不过是想多练两笔字,叫自己的字体更精神端正些。
夫妻俩达成一致意见后,吹熄烛火,自回卧房歇下,一夜好眠。
次一日,府中出嫁的两位姑奶奶姜箩和姜箬,各自从夫家回来娘家,拜见数月不见的长公主祖母,嘉宁长公主对孙子稍严厉,但对孙女却十分宠爱,不管是大孙女姜箩、二孙女姜箬、还是三孙女姜篱,都经常带在身边出游,当然,姜二老爷那里又新添了一个庶出的四姑娘,姜筌,年底时才满三岁。
姜箩身份贵重,又生得貌美,嫁到承恩侯府薛家这几年,虽一连生了两女,但碍着姜箩娘家的权势,薛家也不敢轻易怠慢,是以,姜箩虽面带几许清愁之容,但并无多少凄苦之色。
这就是娘家非常给力的表现。
而大多数的女子,却没有姜箩的好运,迟迟生不出儿子,被婆婆当面酸言酸语还是轻的,最让儿媳妇有苦难言的是,婆婆以开枝散叶的名义,送貌美女孩儿给老公,你敢有半句意见,善妒、不能容人的帽子,就会咣当一声扣下来,而古代的富贵公子哥儿,大都有着‘贤妻美妾’的渴望,再加上孝顺母亲的名头,很少有男人会拒绝母亲的‘美’意。
所以,在很多人眼里,姜筠委实是朵大奇葩,论出身,姜筠是长公主嫡孙,而逢春只是个公府庶女,还是个旁支庶女,在自己占尽优势的前提下,姜筠居然连第二春都没开,着实瞪掉了不少人的眼睛,外人哪里会知道,姜筠已将逢春当成了他生命中的整个季节,四季如春。
再观姜箬,同样是出身富贵,容貌秀美,她已成婚四个月,虽不是公主,却被董临瑞当成公主宠着,但凡姜箬回来娘家,小伙子每次必定亲来接媳妇,休沐之日时,更是常陪姜箬回来,一待就是一整天,据姜箬脸带娇羞的透漏,董临瑞打算学姜筠来着,貌似在成婚之前,姜筠给董临瑞灌输过什么思想。
长公主府一共有四位姑娘,截至目前为止,前头两个已出嫁,最后一个还太小,已经十三岁的姜篱,她的婚事渐渐被提上了日程。
姜篱的相貌在众姐妹里最是普通,不过,她将来的夫家,有可能是众姐妹里最好的一个,第二任太子留下的两个儿子,其嫡长子正巧十四岁,与姜篱年岁相当,孟氏似乎……很有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