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两个,好像谁都未曾赢过谁,又谁都未曾比谁好过过……”刘贵妃恍尔,是啊,她又比谁好到那里去,如今,青春年华都没有了,孩子也没有,母亲也走了,甚至于那个人的仅仅的爱她都未曾分到过,呵,真是好笑到不行啊,哈哈,时光耗费了一大半,到头来竟是一场笑话,哈哈,罢了罢了,人啊这一生,终是临了临了,才会这般生死通透,眼前往事过云烟,将人就这样隔着门廊彼此同情,彼此怜悯,又同病相怜,良久,御德皇后低头,手放开,掌心出一片血迹,将那早已准备好的东西,透过门缝处,递给刘贵妃,低声道:
“竟觉得活着难受,便走吧,你我之间往事前缘尽购销,愿你来生莫要再为了这世间****苦了自己……”闻言,刘贵妃噗嗤一笑,抬头看着御德皇后,释怀一笑,御德皇后回望着刘贵妃,竟也淡淡的笑了起来,这两人之间的气氛竟也在此时变得轻松欢快起来,仿若一对姐妹就只是简单的拌了两句嘴,不一会儿就和好了一般,谁也不怨谁,谁也不恼谁,相视一笑,什么都在此刻释怀了,伸手接过那小白玉瓶子,顿时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如释负重,
“临了临了,也终是想透了所有的事,爱就是爱了,不爱就是不爱,管他什么帝王太子,唉,到底没白来走这一遭,”话语中的解脱和轻松,间接的感染了御德皇后,那很久以前就有的想法也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强烈,
“清儿的事是如何解决的?”到头来,她终究给挂着那个孩子,也亏欠着,闻言,御德皇后的目光顿时变得空洞起来,
“她吗?”自嘲一笑,继续道:“临走时毁了自己的双眼,说还于恩情,从此以后与南洲叶氏再无任何瓜葛呢,她是怨恨我们的,”刘贵妃有些震惊,那孩子的性情竟决绝到这种地步,
“自毁双眼?”
“是啊,自毁双眼,清儿是已经厌恶了这世间的冷漠,总有人说她那双要能够看透世间一切,我们这般伤她,她又岂会再选择一次又一次的原谅……”
“说多了都是亏欠啊……”
这一夜曾斗争多年的两名女子在这一夜彼此指责,彼此嘲笑,又彼此谅解,彼此倾诉,都说人将死之前,前尘往事无论错与对,遗憾与不甘,都会随着那个人的离世消失殆尽,再不复存在,那些恩怨也会在这最后一刻得到释怀,再不分对错,再不分轻重……
从大牢中出来天已经黑的看不见一点光亮,今日的天空也无星星在点缀,只余那一颗月亮,高高的挂在天空上,月光时而被厚厚的云层若覆盖,时而露出,又很快被掩埋,一步步的走在这承载着她多少青春年华的皇宫小道上,那些往事也如同潮流一般,汹涌而来,犹记得,那些年的美好时光,那时的她和他才刚刚继任皇帝和皇后不久,便迎来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清阳,那日的月色也如同今日一般,黑暗无光,所有的人都聚在了她的寝宫里,腹中疼痛难忍,疼痛阵阵传来,她疼得几乎晕厥,又被活生生的扯回来,折腾了好长时间,才将清阳生下,她始终都忘不了曾在床榻边拉着她的手,高兴的像个孩子,柔情的唤着,
“淑儿,淑儿,你看,我们有孩子了,有孩子了啊……”欣喜的情绪感染了她,突然就觉得那一切的付出和辛苦都是血值得的,可是就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何时那轰轰烈烈,曾经让她引多少人羡慕的爱情,开始变了味道,是,她早就知道那个人的野心和计划,而她也明明有很多机会去阻止,可是她没有,其实爱到一个人爱到深处就是什么都可以放弃的吧……
身后大牢处的方向,突然响起一阵骚动,那守门的小侍卫一路从大牢中狂跑而出,连连高喊:
“刘贵妃自尽了,刘贵妃自尽了,刘贵妃自尽了……”喊声连连传送着,闻声,御德皇后步子一顿,袖中的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却只是片刻,遂又抬步继续朝梨园的方向而去,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宫中小道,让她觉得分外的遥远,感觉就像是走一辈子都走不完一般,快了,快结束了,清阳,沐宸,清儿,母后欠你们一句对不起,等着母后来给你们亲自说……
朝阳郡主头七刚过,南洲的白布未曾撤下,帝京的皇宫中再次传来丧讯,刘贵妃大牢中自尽而亡,不知其罪名,皇帝心怜,准其葬入皇陵,关于这个刘贵妃的一切事迹都只成了过往了,而为何她会在大牢之中,又为何会自尽而亡,这一段不为人知的事故,直到很多年以后才被人道出,金殿之外的广场之上,叶恒远和寇诗嫣两人站在那白玉台阶之上,看着那远远而去送葬刘贵妃的队伍,心中的情绪难以言喻,或是想说什么,想表达什么,又觉得无力至极,那个曾经护着他,宠着他,日日夜夜守着他的女子终是离开了这里,离开这不仁的世间,
“母妃曾说最是向往那平常百姓家的日子,父皇爱母后,纵然对母妃不错,可到底是缺了什么,那时曾和母妃说,将来我接任了父皇的位子,便让母妃出去走走,又或是出宫之后不要再回来了,临了临了,母妃却是已经再无任何机会了,诗嫣,你说,母妃这是也算了却了那心愿了吗?”目光悠远而又沉寂,一夕之间,那曾经生命中很重要的两个人,都走了,那他究竟还剩下了什么?一身的病吗?母妃,若是你到了那边,见到了清儿,务必代阿远向清儿道一声对不起……
“历来最苦不过长相思,最难不过长分离,她这是走的安详,也是走的心甘情愿,这人世间,这般沧桑不忍,离开了也算是解脱了……”
“是啊,离开了,也算是解脱了,解脱了……”乌云密布的天空在此刻竟陡然又飘起毛毛细雪,竟都分不清这上天究竟是在为谁怜惜着,又在同情谁,又或是在征兆着什么,伸出手,掌心朝上,任由那细雪落在掌心处,又瞬间化成水滴,消失殆尽,无论今日这些人在经历着什么,都将会随着时光飞逝,而再也寻不到半分当年的心绪,梨园,那敲打的木鱼声久久未曾停歇下来,御德皇后那头白发在昏暗的小屋中格外的耀眼,燕儿手捧着两张布锦,急匆匆的从外头走进来,轻轻的敲了敲了门,低声唤道:
“娘娘……”
“何事?”
“回娘娘,贵妃娘娘生前在大牢中留下了血书,大理寺的少卿命人送来了,娘娘,可要看看?”话落,里面未曾传来动静,良久,正当燕儿欲将那血书送到南皇那里时,里头传来御德皇后的声音,
“拿进来吧…御德皇后从燕儿的手中轻轻的拿过那带血的布锦,抖落开来,扑面而来一阵血腥之味,上面竟是那人一个个带血的字迹,密密麻麻的两大张都是,
见字如见吾:
我不知道这封血书终究会到达谁的手里,也不知道他们都会如何去评判,这些我都再无力听到,但无论这血书是到达皇上的手中还是皇后娘娘的手中,都请帮月儿办托这件事,月儿不想带着这愧疚到黄泉之中去,不然愧对清儿,也无颜再去相见,我不知道清儿是否是真的已经离世,纵然到此我做这个作为母妃都仍然都不想去相信,可是无论怎样,我都要将为自己曾经做下的一切承担后果,这其中我书写了导致清儿万劫不复下场的人祸,有个解释,无论是将来天启再以此逼迫南洲,还是将来阿远当任帝王,余下朝臣和异族用此事来压制阿远,都可将我推出去,而这件事从头到尾本来就是我一人所为,我亦都会在信中解释清楚明白,刘月本家天启边疆小户刘家,皇上当年还是世子之时,曾微服出巡到达过天启,解救过月儿,是此,月儿随皇上回宫,愿日日夜夜都伴君身侧,十年前,帝后深宫独居,十年后,从梨园而出,皇上专宠帝后,我嫉妒成性,日日难安,遂天启找到于我,让我在帝京之中散播十年前,郡主代替兄长前去天启为质一事,从而导致南洲民心乱,朝臣乱,欲图颠覆南洲,发起战事,后,事情败露,我才惊觉自己的愚蠢,今,将事情公布于众,以提防异国入侵意图破坏我朝和平之事,我自觉做错了事,唯有以死谢罪,方才化解我心中愧疚,刘月绝笔………
一字一句看完,御德皇后已经泪流满面,那藏在眼眶中的泪终究是再抑制不住,有了这样的一封血书,就算以后有人再拿这件事来说,也有了证据,有了能够解释一切的证据,叶浮清她是朝阳郡主,自幼身体不好,数十年缠绵病榻未曾离开过南洲,后于南洲平启七十年,病逝于承乾殿中,沥阳长世子叶恒远没有身体不好,那前去天启为质十年的亦不是什么替身,而那些曾经发生在大殿中一幕幕,那曾经去到边疆战场的莫离将军也在后来的战场之中重伤离世,没有什么替身之说,手中的血书划落,堪堪的落在了地上,御德皇后犹如被雷击一般,整个人失魂落魄的“砰”的一声,跌落在地上,满脸的泪水,燕儿看此御德皇后的样子,惊呼道:
“娘娘,娘娘……”连忙跑去扶住御德皇后,而御德皇后也顺势整个人靠在燕儿的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燕儿,我不是一个好母亲,你看,我连刘贵妃都不如,她一个人全力担了所有的事,她亦可以去找清儿,坦荡荡的去道歉,可是我呢?我呢?我甚至于去见阿远的勇气都没有,清儿自毁双眼时,我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看着她满身都是血,连动不会动了,我连那勇气都没有,你说,我怎么配,怎么配……”声音哽咽到不行,燕儿听着御德皇后的话,不由得一阵心疼,轻轻的拍着御德皇后的背,以示安抚,
“娘娘,娘娘……”
“怎么办?怎么办?我一个人要怎么办?怎么去弥补那曾经犯下的错啊,怎么去弥补?”
如歌如泣,声声滴血,哽咽到不行,那从叶浮清传来的离世消息时,她都未曾说过一句话,如今那曾经阴暗的一切都在此刻被血淋淋的摆放在眼前,锥心刺骨,万劫不复,不悔不甘,都再无机会去弥补,梨园外,南皇负手独自之人站在那门外,听着里面传来的一声声哭泣,心不由得揪成了一团,一夜之间瞬间白了头发的又何止于她一人,面容苍老的何止于她,两鬓间也在一夜之间多了许多白发,从前握笔批奏折的手,下笔从来都是有劲的不得了,如今就是连握笔这样的动作也觉得甚为吃力,也开始在颤抖,原来这人,心一旦死去,头发白的很快,就是连身体也在越发不行了,小院深处孤苦一人,身影寂寥,曾几何时,他怎会想到今日的一切,曾几何时本该儿女绕膝,儿孙满堂,那此时此刻又是谁孤苦一人,妻离子散,父子阴阳相隔,朝堂政事一团乱,就是谁在这里独自一人心伤,独自一人不甘后悔?想要踏步走进去,将那个人拥入怀中,任由她好好哭泣一场,脚步却在此时此刻沉重无比,无法前进,那许多年的誓言和承诺,终是在这一刻化为飞灰,人一旦做错了事,想要再挽回,已然晚了,一点一滴的过往吞噬着他,仰首看向那黑沉沉的天空,眼角一滴泪无声划过,他终为自己做下的事承担了后果和苦楚,从此以后,他便要独自一人守着这破败的王朝,一步步艰难的走下去,身侧再无人可伴,落寞的转过身,朝着来时的路一步步走去,时光定格,他和她彼此也终究未曾见到这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