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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大厦里的雪妮

于宁吊在十六楼外,下面的人看他,像被钓到的老龟。他从小就有恐高症,向下俯视便头晕目眩。可是,没办法,能挣到钱,头晕就晕罢。

现在科技迅猛发展,用报纸上的说法,叫知识经济来临,连人都能克隆了。可是,高层建筑玻璃的清洁,这么简单明了的事情,竟然没有一种先进一些的工具,而要原始地把人吊上去,用原始的双手去抹玻璃。干活的时候,于宁喜欢胡思乱想,活儿误不了,恐高症却减轻了。

现在他正想着,如果自己买一张彩票,一不小心中了百万头奖,这钱该怎么花呢?好,要投资建个工厂,自己当总经理。至于产品嘛,档次要高才行,最好属于高新技术。总经理办公室要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厅,中间还要放几盆名贵的花卉。老板桌要很气派,让进来汇报的人一进门就有种渺小感。对了,还要有个总经理助理,当然是个女的,当然要又年轻又漂亮,当然自己和她要有“那事”。要是到时候已经有了老婆,而老婆又知道了,要闹就让她闹去好了。识相点儿最好睁只眼闭只眼,要不识相,大不了一笔钱开销了她。还有车子,当然要进口的,要雇个司机,不过也可以自己开。还有,房子……

突然听到一声尖叫,于宁心一缩,手里的滚刷差一点儿就脱了手。声音是从面前的窗户里传出来的。他把滚刷扔进水桶,从口袋里摸出眼镜戴上。这才看清房间里有个年轻姑娘,正胡乱地向身上套衣服,顾此失彼,没有扣牢的胸罩重新散开,两只小巧而又挺拔的乳房一览无余,何况于宁正处在居高临下的位置。姑娘窘迫得快要落下泪来。于宁连忙把眼镜装回口袋,“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声明:我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我是五百度近视。

姑娘收拾完了,到窗边对于宁发火。于宁说:是你不小心呀,怎么怨起我来了。姑娘说:你为什么在窗外鬼鬼祟祟,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于宁说:你可看清楚了,我是在用手擦玻璃,这是最原始的工具,不用油不用电,不响马达,我总不能胡乱咳嗽吧?我又没得气管炎。姑娘认定于宁是个耍嘴的痞子,狠狠地说:你不但要得气管炎,当心有一天得肺——本要说癌,出口却变成了肺气肿。于宁说:得肺气肿没什么,我爷爷一辈子都肺气肿,我见多了,没事的。姑娘转身要走,于宁说,你回来,我实在渴得不行,给杯水喝吧。姑娘看看他一脸的油汗,动了恻隐之心,就取纸杯给于宁倒了杯水。于宁重新戴上眼镜,看到姑娘染了紫罗兰的指甲,就说:你看过《聊斋》这书吗?里面的女鬼都是你这种指甲。

于宁趁机向房间里看了看。显然,这是个服务间,不用问,她是这豪华大厦里的服务生。姑娘没好气地说:你贼头贼脑看什么?于宁说:大姐,我可不是坏人。我要是坏人,我就——他一张双臂,做个摔下去的示范动作,不料弄假成真,险些从木板上滑下去。他的脸顿时像死鱼的肚皮一样苍白。姑娘说:你这人,都小三十了,还这样。把你苦胆吓破了吧?于宁身上拴着保险绳呢,只是虚惊一场,心总算落回胸膛里,说:小三十了?你说得多吓人。我真有那么老吗?姑娘端详起他来,看了老大一会儿,突然说:咦,你这人真像一个人,简直双胞胎一样。于宁说:像谁?姑娘说:天下还有这么相似的人。你和1608房住的那客人简直像一个娘生的。于宁说:我娘没生别的儿子,也许他是我儿子。姑娘说:你娘要生这么个儿子,你就不用吊这么高擦玻璃了——人家可是有上百万的大老板呢。忽然有人高声喊:雪妮,电话。姑娘便匆匆跑出去了。于宁若有所失地把自己摇下去,去擦十五楼的窗户了。

中午饭于宁和伙伴们就坐在大厦墙根的阴凉里吃。包工头打发人买来蒸包,一人喝一茶缸凉开水,然后倒头在水泥地上睡一个午觉。

于宁刚躺下,就听有人喊:哎,你过来,我和你说点儿事。是个女的在喊。他们像一群突然受惊的鹅,全都伸长了脖子。对,就是你。姑娘喊的是于宁。于宁一下记起来,是今儿中午在十六楼和他打过嘴架的姑娘。他把褂子搭到肩上,在伙伴们艳羡的目光里向姑娘走过去。

进了大厦后门,拐进楼梯口,两人面对面,姑娘有些窘迫了,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脸微微有些红。她终于说:你,我看出来了,是个好人。于宁听了这不伦不类的话,禁不住笑了,说:我当然是好人。我要是坏人,还能吊在楼上擦窗户?姑娘说:你想不想当一回老板?于宁说:想啊,白天做梦都想,可我还没发财。姑娘说:你只要假装一下——就像演电影,表演一下就成。于宁疑惑地问:你们这里要拍电影?姑娘说:别问那么多,就算你帮我个忙,怎么样?于宁说:你见过哪个老板的脸晒得像我这样黑?姑娘说:我没时间多和你说话。你要同意,下午你们收工后你就在这里等我。我要回去了。说罢拐出楼梯口,去大堂坐电梯了。

真有点儿像做梦。走出大厦,于宁禁不住抬头看了看白花花的太阳。光天化日撞鬼了?伙伴们还都没睡,问:于宁,那小娘儿们找你做什么?有的说:她是不是干那个的,约你晚上光顾?另一个就说:人家那工作不分黑白,还偏要等到晚上?于宁莫名其妙地发了火,说:你给我嘴里干净些。年纪大些的老丘就说:于宁,那女的别是骗子吧?你可别上当。于宁嘴上说:骗我?她还要再吃几年奶呢。可是心里也犯犹豫,觉得这事真透着邪乎,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提高警惕。一边干活一边想疼了脑袋,也弄不明白姑娘让他装老板要干什么。又仔细推敲里面有什么陷阱,依然没有结果。

下午收工后,于宁说有点儿事要到商店里逛逛,晚些回去。他不理大家含意丰富的眼神,转到了大厦后门,在楼梯拐角处等姑娘。等了老大一会儿,也没人影,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正打算走,姑娘来了,说:真是对不住,有住宿的,安排了一下,让你等烦了。于宁连说没有。

姑娘说:走,我请你吃自助餐吧。于宁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能好意思让你请?姑娘说:我叫雪妮——你就叫我小雪吧——请你是应该的,不是还要你帮忙嘛。于宁想:天下没有免费的自助餐,自己万万不能让一顿饭冲昏了头脑。

一直向东,大厦的尽头就是餐厅。他们去晚了些,人已经不多了。但饭菜却是出乎意料的丰富。听雪妮说吃多吃少花一样的钱,于宁就有些眼花缭乱:凉菜有七八种,热菜有七八种,面食点心也不下七八种。他像个贪财鬼突然进了宝库,恨不得把整个餐厅都装进肚里,端了满满一托盆来吃。雪妮禁不住笑了,说:你吃得了吗?于宁说:不吃白不吃,白吃谁不吃?餐厅的服务员也都看着于宁笑。于宁竟然毫无羞愧,众目睽睽下,吃喝自如。他边吃边问:你要我装老板,到底想干什么?雪妮示意他小声点儿:这里说话不方便,等吃完饭,我们到大厦外面走走,我仔细给你说。于宁剥着一只鸡蛋,说:你该不会让我饱吃一顿,然后卖猪一样把我卖了吧?雪妮一笑说:你这么能吃,就是卖,谁敢要你?

雪妮来自二百里外一个偏僻的小县。像许多山里的小姑娘一样,港台电视剧看多了,总以为城里预备了大批的老板,要为她们的青春倾倒,首饰、服装甚至房子乱送。她到城里快一年了,垂涎她的老板倒有过几个,然而他们那种赤裸裸的交易方式,说明在他们眼里她不过是市场里遍地都是的蔬菜,去泥摘叶,锅里一炒,充饥而矣,连尝鲜也算不上。她有着女孩子的虚荣心,对金钱强烈向往,犹豫着是把自己零售出去还是批发出去好,她一直还在犹豫着。一个月前,家里来信,说三姑给她介绍了个对象,家庭富足,有大瓦房三间。雪妮忙提笔回信说,她已交了个男朋友,不算富,家产也就一百多万吧,有轿车,有别墅……把自己的梦想写得像真的寄给了父母。她的老爸当了一辈子乡村教师,是个极认真的人,看了信既高兴又不放心,决定老两口子进省城看看闺女,眼见为实嘛。雪妮直后悔不该写那封信,可是老爹老娘明天就要来了,总得想个办法啊。不要说金银首饰,她现在就是像样的衣服也还没有。更难办的是那个有小车、有别墅的老板从哪里找来呢?她差一点儿一咬牙以身相许,请1608房的客人来给做一下道具。幸亏遇上了于宁。于宁简直就是从天而降,专门来给她解围的。他和1608房的客人简直可以以假乱真,而用他,又可以十分的便宜。

于宁说:你要我帮忙给你爹妈演出戏,演就演吧,干吗非要演1608房的客人?

雪妮说:他不是有辆车嘛。我计算好了,明天我爸妈十一点前就能赶过来,而这时候1608房的客人照例会开车回来。让他们远远看他一眼,然后你再出来演戏,这样更有说服力。

于宁说:问题是我不像老板,你看我这身打扮,这架势,一看就是个擦玻璃的。

雪妮说:我已经联系好了,一楼商品中心的小夏答应偷偷借名牌衣服让你穿穿。现在我就给你开个房间,你洗洗澡,把衣服换上,绝对比1608房的客人还像老板。

开房间洗澡,对楼层服务员来说本不是什么难事。可偏偏出了岔子。问题出在于宁身上。于宁还是第一次走进那么豪华的房间,禁不住有些头晕目眩,手忙脚乱。在高级浴盆里洗澡他只在电视里看过,但从来没有操作过。他脱了衣服,迈进澡盆,一掀水龙头的手柄,淋浴喷头便哗哗喷出滚烫的热水来。就像猴子被踩了尾巴,于宁又跳又叫,逃出澡盆,费了老大工夫才关上了热水,肩背上火辣辣的疼,不知是否被烫起了水疱。

论嗓门,于宁要归在男高音里面,何况又是猝不及防,发自肺腑,所以声音极为嘹亮。倒霉的是客房部主任正走到房间门口,被于宁的嚎叫吓了一跳。主任问:里面有客人?雪妮说:是……是有位客人。主任说:我记得1616房是空房。雪妮说:是空房……二十几分钟前还是空房。后来来了这位客人,非要先住下再登记。主任大概看出了猫腻,说:客人怎么单挑你这楼层?雪妮说:他说……他说他喜欢1616这数字,吉祥。说着又对着房门喊:先生,真对不住,浴盆龙头有点儿问题,忘了提醒您。又对主任说:我现在就让他去登记。主任说:客人洗完澡再去登记吧,下不为例。

足足搓了一个半小时,换了三缸水,于宁才把一身灰垢彻底清理干净。雪妮借来的西装衬衣的确都是名牌,电视里天天做广告。这身衣服一穿起来,果然人模狗样的。于宁刚拉开门,雪妮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把把他推回房间,没头没脑地训起来:你叫什么叫?叫得全楼人都听见。你知道吗?你这一叫,让我们主任也听见了,要登记,要交住宿费!于宁说:交就交,洗个澡还要偷偷摸摸,我还觉得羞愧人呢。雪妮说:说得轻巧,你知道一宿多少钱吗?于宁问:多少?雪妮伸出两个手指头。于宁说:二十?是有些贵。雪妮说:二十你连门也进不来。二百!于宁像白天见了鬼,惊叫说:二百?在这床上睡一宿就二百?!雪妮说:你声音小点儿吧——二百元,我一个月工资的三分之一呢。说着,她拿出二百元钱给于宁,让他去登记。于宁拇指与食指对搓了好一会儿,才接过钱说:这钱我出一半,明天就拿来给你。雪妮一笑说:你帮我的忙,怎么好意思叫你出钱。于宁说:谁让我大呼小叫呢?咳,又不是烫鸡去毛,你们这水也太热了。

于宁要走,雪妮又拦住了他,说:你这打的什么领带,像小品里的村支书。重新打了,给于宁套到脖子上时,两个人脸贴脸。于宁就有个奇怪的念头涌起来,觉得两个人仿佛上辈子就认识似的。雪妮说:你笑什么?于宁说:我笑你,一把抓过我来,就给你父母演戏,好像我是专门给你准备的演员。雪妮说:我看你这人不像坏人,要不我还敢用你?你先去总台登记了,剩下的钱到美容厅里理理发——大厦一楼就有美容厅,这头发像刺猬,不像腰缠万贯的老板。

现在是客房淡季,八折优惠,二百块钱还剩四十。于宁向东走了不远,果然找到间美容厅。进去一问价格,仅仅理个发就二十块。妈的,我这脑袋也不值二十块。于宁出了大厦沿街找小理发店,走了老远才找到一家,也并不便宜,理发吹风,也要八块。理完发出门,发觉大街有些异样,按来时的路返回,走了老大一会儿也没找到大厦。于宁想坏了,八成是走反方向了。再向回走,一面走一面问,总算回到了大厦。一进门,就连打喷嚏。雪妮说,你这理的什么发,哪里像老板,倒像黑社会的马仔。于宁说:马仔就马仔吧,你爹娘也不一定分得清。为了省几块,我跑了半个省城,还伤风感冒了,实在不合算。雪妮一摸他的头发说:你的头发没吹干,晚上有些凉,能不感冒?拿来吹风机给他吹了头发,又让他吃两粒胶囊。于宁是第一次住这么豪华的客房,像刘姥姥初进大观园,一切都新鲜不够,把电视、热水壶、各种灯具开了关关了开,折腾到十点多才睡。可那极有弹性的席梦思,根本不是他这种人能享受得了的,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来,干脆把枕头扔到了地毯上,地毯虽然也不很坚硬,但总算比席梦思舒服多了,他翻了几个身就酣然入梦了。

第二天,于宁老老实实地待在房间看电视——雪妮嘱咐过他,要是他出去乱逛,天巧地设,让他和1608房的客人同时在老头老太太面前亮相,那他们的戏就没法唱了。雪妮九点多就去车站等,十点多老头老太就到了,提着鼓鼓囊囊几个大包,下车后四处乱找。雪妮知道他们在找她的“老板”,忙说:他本来说好要来接的,可是突然有事——要和香港客人签合同。他说好了,一定会赶回来,陪我们吃午饭。一听未来的女婿把生意都做到香港人头上了,未见面已觉三分怯,老人家哪有怀疑的道理?

坐了出租回到大厦,雪妮把老头老太安排在一楼茶室,这里人少,土气的老爸老妈不至于向太多的人展览,同时可以及时看到进出大厦的人。11点半,一辆蓝鸟平稳泊在大厦门口。雪妮指着从车里出来的1608房客人说,他来了。老头老太也都有些紧张,问:我和你爹该怎么称呼他?雪妮见1608房客人在大厅鲜花前站住了,心提到了喉头,只怕他不走,自己的戏便没法唱了。幸亏那人稍作停留就走了。她长舒一口气说:他记错了地方,去二楼了。连忙给于宁打电话。

于宁接到雪妮的电话,禁不住有些紧张。假女婿要见岳父母,穷光蛋要充大老板,浑身上下透着假,这样的角色他还是第一次扮,竟然像爬到极高处犯了恐高症一样,不由得头晕。看到雪妮父母是那种典型的憨实善良的山里农民,更觉得骗他们真是有些伤天害理,心虚加愧疚,难免有些手足无措,这可是腰缠万贯一掷千金的老板绝对不会有的。雪妮只怕他马脚全露,就说:不早了,咱们吃饭去吧。一句话提醒了于宁。本来他仔细打了腹稿,诸如“您们风尘仆仆赶到这里,略备薄酒不成敬意”等高档次的语言准备了一大堆,可是面对现实,一想都觉得酸得倒牙,就硬咽了回去,说:就是就是,你们大老远赶来,早晨饭怕也没吃上。

其实,雪妮爹娘比于宁还要紧张,想这百万老板,不知会怎样的居高临下。他们一辈子没出过山的人,要是让人看不入眼,影响了女儿的终身大事,那该如何交代?没想到眼前的于宁竟这样与他们贴近。老头教过三十多年书,脑子里立刻冒出“平易近人”“和蔼可亲”“艰苦朴素”等赞美的词儿来。

雪妮在二楼松涛厅开了一桌,菜三百八十八。幸亏老头不喝酒,于宁也表示酒量有限,四百五十块钱勉强拿下了,再加上前面付的客房费,雪妮这几个月的积蓄就这么打了水漂了,觉得又心疼又无奈。四个人分宾主坐下,于宁想好的开幕词却一时忘得干干净净,尴尬着无话可说。老头要打破沉默,为如何称呼于宁费了一番脑筋,最后决定不能太老土,便说:牛先生,你干啥活儿?先生二字从他嘴里发出,音调怪怪的,让于宁和雪妮都差点儿笑出声来。“牛先生”被一下问住了。他是干什么的,这雪妮可没有提过啊。就顺口说:我是擦窗户的……自觉已经说漏了嘴,却已经无法掩饰。老头说:擦窗户的?擦窗户也要和香港人合作?于宁说:什么香港人?雪妮连忙给他使眼色,说:今天中午你不是去和香港客人签合同了吗?于宁说:是啊是啊,香港人真是怪,安窗户不叫安窗户,叫擦窗户。他们生产了一种特别轻又特别结实的窗户,我公司下面有个部门,专门安这种窗户。雪妮怕言多有失,紧着说:快吃菜吃菜。大家闷头吃了一阵。老太太说:雪妮这闺女,脾气不好,又不会照顾人。于宁再熟悉不过了,接过来说:哪里啊,我看这满城的姑娘没有超过雪妮的啦。他搜索了他肚里所有赞美女孩子的话,把老头老太欢喜得每条皱纹都咧嘴笑,雪妮早红着脸低下了头。

突然,门“咣”的一声推开了,一个瘦高个男人扑进来,跪在地上,把于宁吓了一跳,一汤匙日本豆腐全洒到借来的名牌西服上。雪妮一想到这西装的价格,也吓得站了起来,说:你怎么回事,都弄到衣服上了。于宁指着跪在地上的男人,说:你怎么回事,吓我一大跳。跪在地上的男人说:老板,求求你,无论如何把钱还我一些吧,我实在支持不下去了。于宁愣了一下说:我什么时候该你钱了。男人说:牛老板,你别开玩笑了。五万块钱都整整三年了,眼下,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孩子查出白血病,几万块钱打水漂一样花进去,孩子病情没见好,老婆去医院又出交通事故,一条腿高位截肢……他涕泪交流的神情不像是装出来的,于宁早沉不住气了。雪妮见那人不眨眼地盯着于宁,只怕他考证起“牛老板”的真伪,说,你先出去等一会儿,总得等我们吃完饭。

刚才的事儿触动了老太太的伤心事,就也说:人,真是不能有病。有了病,有钱还好说,没钱,那就得让病慢慢打熬。接着,她说起了雪妮爹已查出得了高血压,晚上特别厉害,头晕,睡不好觉。医生说输几瓶水就管事,可是雪妮爹疼钱,一直硬撑着不去输。老太太说着泪就下来了:高血压很容易脑溢血,你爹要没了,我可怎么过?雪妮知道老娘是在说给“大款”女婿听,可是这“大款”并不是大款,女婿也不是真女婿啊,又不能说破。于宁看见老太太流泪,想起自己老爹就是脑溢血死的,那时他正上初三,只好卷了铺盖回家,眼睁睁看着成绩比自己差的同桌考上了高中读上了大学。于宁心头一热,说:有病总要治,我今天带的钱不多,先拿五百块回家输输水吧。又对惊愕地望着他的雪妮说:过会儿你别忘了到我房间拿钱——我吃饱了,外面的人怕是等急了。

于是,于宁走出房间。那人急得抓耳挠腮,抓住于宁的胳膊牛经理牛经理地乱叫。于宁说,你到我房间里来说话。拉着那人坐电梯去了十六楼。

一进门,于宁就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牛经理。那人说:我听着声音也不像,但不是你,你干吗还应着?于宁简单给他解释了一下,没想到那人不依不饶,说于宁欺骗了他的感情,浪费了他的时间,伸手向于宁要五十块钱。于宁说,要钱没有,要命倒有一条,可是你敢拿吗?那人说,剥下你这身衣裳来,伸手就去扯。于宁拼命护住,急中生智说:你想不想找到真的牛老板?这条重要信息我可以五十块钱卖给你,咱俩就扯平了。那人一听真牛老板就在本层,连忙去堵门,一边走一边说:要是假的,我还来找你。

于宁一边小心翼翼地脱下那身贵重衣服,一边后悔不该心头一热就说要给雪妮爹娘五百块钱。他口袋里的确是有五百块钱,可那是他一滴滴汗水积起来的,要拿它买化肥,买夏天穿的衣服,就是将来娶媳妇的钱,也要靠这唯一的来源慢慢积攒。这时,雪妮上楼来,一进房间就埋怨于宁,不该信口开河装大款,他请客她买单,她哪里还有钱?于宁说:那能是摆阔不摆阔的事吗?我也是农村人,能不了解你爹娘?要不是实在为难,诉苦求人的话能轻易说出口?于宁赌气拿出口袋里的钱扔到床上说:我知道自己不是大款,可是老人有病总得治啊。这钱,我是实实在在给你父母的。没想到雪妮非常生气,说:我们为什么要你的钱?你算什么人?于宁没好气地说:我算个旁观者行了吗?你父母都这么大年纪了,跑这么远的路来看你!给他们点儿钱治病你都舍不得!雪妮瞪着于宁,眼里迸出泪来。于宁没想到雪妮会这么伤心,连忙补救说:我只是说说,其实我比你还吝啬。我们挣个钱都不容易嘛。雪妮擦了泪,说:你也别劝我,我并不是嫌你说我。我是想到自己没钱难过。我能不知道自己父母不容易吗?我能不想给他们钱花吗?没钱,你就是装有钱的样子也办不到啊!这钱你收起来吧,他们已经叮嘱我,千万不能要你的钱,要不,会让你笑话我们贪财的。于宁说:你收起来吧。这两天你花钱不少了,就算我们合资尝了尝当老板的滋味吧。听了这话,雪妮禁不住破涕为笑,但钱她还是不肯收。

于宁说:这衣服弄脏了,怎么办?雪妮说:不要紧,我小心洗洗脏了的地方,吹干了,看不出来的。于宁说:这当老板的滋味也不怎么样,就单单侍候这身衣服,也够累人的。我宁愿擦窗户,不愿当老板。雪妮一笑说:你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于宁说:吃不到的葡萄就应该认为是酸的。好了,我该去擦窗户了,那才是甜葡萄。雪妮追到门口,把钱塞到于宁的口袋里,说:你不坐坐了吗?一双眼睛明亮地盯着于宁。于宁的心在那一瞬间悠的一下,仿佛从十六楼掉了下去。

于宁他们第二天就告别了大厦。之后他们干活儿的地方离大厦越来越远。三个月后,于宁总算让自己忘记了雪妮,只是在梦里,偶尔还会看到她那双明亮的眼睛。

有一天,于宁他们几个干完活儿后,决定奢侈一下,在夜市上喝几杯扎啤。于宁从来不舍得喝酒,酒量很小,喝了一杯半,就有些醉了。突然,一个肚子奇大、身材奇矮的男人,携着个漂亮得让人目眩的女孩从他们身边走过。于宁喊了一声:雪妮!那女孩回头看了他一眼,却逃避似的转回了头去,更亲密地把头靠到那丑男人肩上。于宁的心一颤,胃里的酒就向上撞,他立刻就觉得喝醉了。

那女孩就是雪妮,因为她那双眼睛,于宁永远不会认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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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场漫长的旅途……我见过许多壮丽的风景,但是它们终将落幕,我必须不断前进,我身后的毁灭滚滚而来。
  • 皇上您贵姓

    皇上您贵姓

    她是未来时代死而复生的高科技生命体参加时光旅行时掉入时间缝隙来到未知时代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皇帝“皇上你就放我走吧”“朕升你为妃,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呆在后宫。”“后宫人满为患,我就不去了吧”“那冷宫如何?来人!将她打入冷宫,没朕旨意任何人不得靠近!”“我靠!我当妃子还不行吗?皇上你贵姓啊!咱俩有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