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的年底,雪花洋洋洒洒地飘飞。就在这个雪花飘飞的冬日,经人介绍和他相识了。他打了一把黑伞站在约定的公园里,有点儿拘谨地冲我笑着。我没有带伞,因为特喜欢这漫天飞雪飘落身上的感觉。
很是尴尬,一时不知应说些什么。他讨好似的凑过来,把一半伞打在我头上。刚认识,我实在不愿和他那么近距离,他也有点儿别扭,干脆把伞给了我,并说:“看来我只有来个许仙送伞了。”
看着朵朵雪花轻轻飘下,慢慢消失,真的不想接他的伞,不想让伞阻挠雪花飘洒的感觉。可又怕他尴尬,只好接过伞来合上,和他一起漫步在白雪皑皑的公园。
可惜的是,这次约会并没有带给我一见钟情的感觉。一直喜欢读书,言情小说看多了,一心想找寻书中所描写的那份浪漫,可自己太笨,一向是喜欢的不敢去表白,不喜欢的又绝对不想接受,就这么在爱情路上飘来荡去的,一直也没有遇到过琼瑶笔下的男主人公。
和他聊了很多,但我觉得并没撞出什么爱的火花来。可他后来却说:“第一眼看见你我就喜欢上你了。”也许,那天我穿了件红色的羽绒服,白色的小帽调皮地卡在头上,在白雪映衬下,有一定的可爱之处吧!
当时是寒假,他是高中毕业班的教师,在给学生们加课。第二天他和别人调了课,又到我家来约我。记得当时爸妈都去上班了,我一人在家看电视剧《十六岁的花季》。他见我看得津津有味,并没有要和他出去走走的意思,也只好跟着看起来。他借题发挥地说:“瞧!十六岁的年纪多好,可惜我们已经过了,不能那样只追求浪漫,要实际一点儿了。”我当然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也不和他说什么,只是以礼相待,拿起茶壶不停地给他倒茶,不一会他就起身要走。后来才知道,他是茶喝多了,想去卫生间又不好意思和我说,只好告辞了。
在他不懈的追求下,在他真诚、宽厚、充满智慧的君子之风的感染下,我慢慢开始接受他了,并也一点儿一点儿地爱上了他。我本是个迷迷糊糊的女孩,从来也没仔细问过他的家庭情况,只知道他是邹城本地人。没想到,随他回家定亲时,车子走到邹城没有停,出了城老远仍没有停,并走上了高低不平的山路。路两旁全是高山,车子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好像飘起来的感觉,从小在平原长大的我既兴奋又紧张,靠在座位上一动也不敢动。看我这样子,一旁的他一脸的坏笑。我有点儿生气,埋怨他事先没告诉我他家是城东山区的。他还蛮有理地说:“你从来也没问过我呀!”
相恋三年,要准备结婚了,没想到他给了我一个非常古典的中国式婚礼。他是家里的独子,婚事要听家人安排,加上邹城乃亚圣孟子的故乡,特看重古老礼仪。两家老人坐在一块儿商量了好几次才确定下来。男方要我娘家首先得准备一只“草鸡”(就是下蛋的母鸡),并且要黄色的,最好去郊区买,买时要摸一摸鸡屁股,最好要能当天下蛋的。这在婚礼中叫“抱鸡”,由娘家侄抱着,到男方家后,先由男方准备的俊美的“红公鸡”把这只“草鸡”迎下车后才迎新娘。至于为什么“抱鸡”,我也不懂,也许是集“五德”于一身的鸡自古以来就是吉祥的象征,预示着以后的大吉大利吧!
最让我不能接受的是他竟然不让穿我精心挑选的洁白的婚纱,非让我穿他家里给做好的被称作“刷锅棉裤刷锅袄”的红衣服。为这事,一直到化妆时我还在哭,看着那中式的偏襟小褂,肥肥的红花裤子,绣了花的平底布鞋,就能想像出穿在身上有多怪,这哪是新娘呀,岂不成了傻妞了。可他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哄我说:“别哭了,这都要成人家老婆了,还哭鼻子,你丢不丢人呀!要入乡随俗嘛!穿上吧!我相信你一定会是我们村最漂亮的新娘!”眼看时辰已到,不穿也没办法,只好穿了,上了婚车。
他事先找了他最要好的朋友,坐在车子的最前面,嘱咐他手里时时拿着炮仗,遇井、十字路口、桥……都要放上几个。就这样在噼啪不断的鞭炮声中,婚车一路颠簸到了婆家,在震天的礼炮声、吹吹打打的唢呐声中,婚车停在了婆家的农家小院里。
可婚车停下了好长时间,只听见炮声、唢呐声、喜乐声,就是不见有人来迎。等得我的伴娘们好焦躁地问我怎么回事?我哪里知道。后来问起老公,才知道这是他们当地的又一礼节,叫“勒性”。意思是说:“让新媳妇耐着性子多等一会儿,勒勒她的性子,省得以后个性太强、脾气太大,儿子会受气。”
“勒性”过后,就看见一中年妇女——后来知道是他本家的婶婶——手里拿着点燃的火把(具体用的什么燃料,至今也没搞清楚,也没问过)围着婚车转了几圈后,离开了。接着另一位年轻些的妇女抱着他们准备的那只“大红公鸡”打开了车门,先是喊我侄子打开装着“草鸡”的糊着红纸的篮子,然后让公鸡和母鸡头对着头地相互啄了一下,才给了我侄子一个红包(里面是钱,是让我侄子买身衣服的,这叫脱“鸡皮”,也可以直接给衣服的)。
迎完了鸡,才走来了迎娘,小姑子端着个红色的大拼盘子,撒着红红花花的喜纸、糖块、栗子、花生……唢呐吹着“百鸟朝凤”,此时分外的响,礼炮又放起来了。此情此景,使刚才还有点儿急着下车的我倒有点儿羞涩了。两个迎娘先把“蒙头红子”轻轻地盖在我头上,然后才搀着我下了车。我的周围顿时一片漆黑,只听得见喜乐阵阵、笑声朗朗,还有一些我听不太懂的当地的俏皮话。
被搀着走进了新房,我在心里直嘀咕:“哪受过这委屈呀!这也太老土了!”调皮的天性使我恨不得一把扯下头上的“蒙头红子”,把周围的一切都看个究竟。忽又想起出嫁前妈妈交代过的话:“小妮啊!结完婚可就成了大人了,凡事不可以再任性而为,省得人家笑你没教养,要时时刻刻想着自己是人家的媳妇了。”妈妈的话在耳边回响,无奈,只得把正准备举起的手放了下来。
可这一细微的举动还是被站在一旁等着“执行任务”的堂嫂给看在了眼里。她嬉笑着说:“哟!瞧把兄弟媳妇给急的,自己就想扯下‘蒙头红子’呀!咱可不兴这个,还得我这当嫂子的来帮忙。”说着就念起了词:“‘蒙头红子’挑三挑,不过三天生个小。”听得我差点儿笑出声来,心想,三天生个小子,也太快了点儿吧!话音落下,嫂子就用系着红布的秤杆子把“蒙头红子”挑了下来,按习俗,将秤杆子挂在了床头。嫂子嘱咐说:“弟妹子,这块蒙头红一定要收好啊,等有了孩子要用它给孩子做件小褂穿,我们这里叫它‘状元衫’,给孩子图个吉利呀。”
我笑着答应了,堂嫂完成了任务便走了,又进来了一位中年妇女,端了一碗面条,是我从娘家带来的“随身面”,碗上没有筷子,搁了两棵葱,让我用它当筷子,并要挑起面条吃一口,然后再吐出来。就在这一任务快完成时,忽听一旁看热闹的人惊叫:“快看!快看!这只母鸡真争气,这就下了蛋了!”随声望去,拴在床腿上的“草鸡”屁股下面真就有了一个白生生的鸡蛋。我觉得挺好玩儿的,也就咧着嘴跟着人家一起笑。听到喊声进来的他悄悄用胳膊捣了我一下,小声对我说:“你傻笑什么?这只鸡忙着下蛋,预示着你迫不及待想做妈妈!”说完看着我坏坏地笑。
喧闹过后,吃完了婚宴,我娘家的人都要走了,留下了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个还很陌生的农家小院里。我一阵心酸,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他边帮着擦眼泪,边刮着我的鼻子说:“傻丫头,有什么好哭的,这才是你真正幸福生活的开始呢!放心吧!老公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接着,他就说了好多好多痴情的话,至今想起来还让我耳热心跳的呢,不顾我的撒娇与哭闹,他把我放到了床上,我唉哟一声,他吓了一跳,忙抱起我来。啊,被窝里全是栗子、花生、红枣、糖果,疙疙瘩瘩的,硌疼了我!
天,终于黑了下来,人,终于静了下来。在一切吉庆的预示中,我一生的幸福,就在这玫瑰床上,流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