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炎热未退一分,却增了几分窒闷,风儿一丝没有,树叶被热得倒挂着,纹丝不动,失了郁绿之色,仿佛得了热病一般。
因这话要避着众人耳目,佟嫣然便邀司马逸去后堂坐坐。
这后堂,就在正屋的左侧,隐在森森的树荫间,比别的屋阔绰、凉爽许多。佟嫣然未嫁进王府之前,这后堂是武王殿下读书与接见要好的亲朋好友之所在。后来,佟嫣然成了武王府的女主人后,武王殿下便将后堂重新装饰了一遍,送给佟嫣然当会亲休憩之所。
一掀帘进屋,便觉一股冷气扑上身来。
一个打扮得甚是妖艳的丫头,端着一盘冰湃的水果迎出来,笑说:“奴婢想着,待客人走了,小姐定会邀三小姐来这里坐坐。所以,奴婢自作主张,让阡陌大哥送一座冰雕进来。”又看了一眼佟嫣然的身后,笑问:“怎么不见三小姐了?”
竟是浮香。
“她有事,先回去了。”佟嫣然皱了皱眉,近日来,她一直不让浮香上前侍候,有心想挫磨一下她的张扬与放肆。“你下去吧,我和司马公子有要紧的事情要商量。”
浮香哎了一声,放下果盘却不走,而是将滴溜溜转的目光落在了司马逸身上。
这司马公子,长得也真算是不赖,虽与武王殿下是两种类型的人,却也是个标致人物……。王妃主子将他独自留在这里私会,若是让武王殿下知道,又会出现怎样的情景?那夜,也是他么?
“怎么,你也想留下来一块共议大事?”佟嫣然咳嗽了一声,虽有不满的声线,脸上却没有任何其他的表情。
浮香的脸上飞过一丝恼怒,却掩饰的极好,笑着蹲了蹲身子:“奴婢这就去替王妃主子与司马公子准备茶水去。”
“不必,”佟嫣然挥了挥手绢:“你去把阡陌叫过来,我有事吩咐。”
是。
浮香提裙一走,司马逸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这丫头一看便知是个难缠的,小姐,看你在这里的日子也不是如表面上那般惬意。”
“一个小丫头,料她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小姐也别太大意了,你忘了那个珠儿了么?她也是个侍候人的丫头,却弄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你差点折在她的手里。小姐,前日之事,今日之师,你可千万别大意了。”
“你放心吧,我会处处小心的。虽说跟前没了你和梅晴,但外头有忠心耿耿的阡陌苍鹰他们,内有秀儿佩等众人,再说,南宫燊虽忙,可夜里无论如何都会守在我的身边。丫头子便是想作怪,她也无法下手啊。”
说话间,阡陌敲门进来,手里还端着一只鎏金珐琅托盘,上头有新沏的茶水,清香四溢:“王妃主子……”
佟嫣然接过,吩咐道:“你就守在帘外,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王妃主子。”
司马逸端起茶盅便饮,笑着说:“你搞得如此神秘,倒让我心慌慌的。”
“你慌什么?这可不是你的风格,”有阡陌在外头守着,佟嫣然便不愿再低低地说话,道:“是这样,你还记得襄王府的那个金钏吧?”
“自然记得,她可是老巫婆跟前的红人,与金钗是同等的丫头。虽是有体面的丫头,却不是那种狗仗人势成日作耗的势利眼。在我的印象中,她行动利索,却不大爱说话,不是在老巫婆跟前侍候,便是在她自己的屋里作绣活,不大跟人往来。小姐,你好端端的提她做什么?”
“她病了,病势沉重,奄奄一息地被扔在杂物间里,无人过问,老巫婆更不许给她请郎中。眼看小命不保,她的妹子,就是那个奴儿,辗转求到了我的名下,希望我能救她一救。我能有什么办法救她呢?既不能找老巫婆除了金钏的奴籍,也不便开口要了她。老巫婆的歹毒你是了解的,我越想帮一个人,她便越要折磨起人来。不要到时候人未救下,反而送了金钏的小命。”
“小姐想如何做呢?”
“这事只能麻烦你了。至于具体如何做,那就看你的了。”
从襄王府救出个人来,这对司马逸来说,只是小菜一碟。只是,“小姐,我倒是担心,这会不会又是襄王府设的一个局!”
佟嫣然点了点头:“这点,我也想到了。奴儿托碧痕带口信来,说老巫婆找国师那个老鬼商议,请老鬼派人来取我的性命。”
司马逸一下紧张了起来,将茶盅一撂,叫道:“老巫婆又想陷害你,那要看我司马逸会不会答应!”
帘子轻轻一挑,阡陌钻了进来,他与司马逸是一样的脸色,紧张,外带几分震怒!“王妃主子,这事不能大意了。奴才们只能守在外头,里头须得有武功的人守在王妃主子的四周。否则,王妃主子一旦有个啥意外,奴才们如何跟王爷交待?”
司马逸手抚着下巴,苦笑道:“之前容易,由我来守着小姐便可。如今,小姐身在武王府,我便想日夜守着,武王爷也不允许啊。”
阡陌舒眉笑道:“这容易啊,司马公子不是会千变万化么?随便变成王妃主子跟前的人便成了。”
那变成谁好呢?
阡陌指了指窗外,悄声道:“易成浮香的样子便好。”
佟嫣然摇了摇头:“司马逸之前易成了梅雨的模样,那是因为梅雨已不在人世,外人不会疑心什么。如今浮香好好的,凭空多了一个她出来,岂不让人生疑?”
“这更容易了,王妃主子随便寻她一个错处,罚她到携风山庄去闭门思过便可。携风山庄经王爷整治,遣散了不少下人,仅留下几个最忠实可靠的小厮。让他们眼错不见地看着她,不让她出山庄半步,待粉碎了襄王妃的阴谋后再将浮香叫回,这事便算了了。”
唔,“你这主意不错。”
佟嫣然看了一眼窗外:“你跑进来了,外头岂不是没人守着?万一被人听了去,这事可不好。”
阡陌挠了挠头笑:“苍鹰在外头呢,不妨事的。”
佟嫣然赞了一声:“你办事,从来都是层层设防的,难怪王爷一直说你办事牢靠,果然如此。”
“王爷缪赞了。”说着,阡陌转身出去。
能重新回到五小姐的身边,司马逸自然是开心的。
望着佟嫣然笑个不住,好半日才想起隔墙有耳呢,便强忍住压低声音,笑道:“我担心的是,南宫燊能容得下我么?你别忘了,我曾刺伤过他。”
嘘!
佟嫣然将食指横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示意:“这事再也别提起了,武王爷至今还不知道那夜刺伤他的人是谁呢。”
被雕塑成一座八角凉亭的冰块,被暑热的舔抚下,渐渐地失去原来的本色。屋内,热气渐消,眼前浮起一层淡淡如乳胶般的气雾,彼此双方的眉宇间,镌上若隐若现的飘渺。
司马逸的嘴角,噙着一缕看不透的笑纹,他在心里想着,佟嫣然为了自己而欺瞒南宫燊,这是不是可以算是,自己与她的关系更亲近些?想起浮香的那番话,司马逸心中的那棵被强制摁住的小苗,在瞬间又蓬勃地探出头来。五小姐她,是不是有难言之隐,这才嫁给了南宫燊?可是为了逃避和亲?若不然,之前那般的厌恶他躲避他,千万百计地拒绝与他成亲,怎么可能一转身便嫁进了武王府?再加上,五小姐嫁过来之后,她竟然没有与南宫燊圆房,这太有悖伦理与常理了。
唯一可以解释的便是,此举,仅是五小姐的权宜之计。
司马逸想得心花怒放,却一时得不到证实。这种小俩口之间的事情,他当然不便跟当事人求证啦。
现在可好,能再次来到五小姐的身边。五小姐与南宫燊之间的秘密,相信很快就能得到确认。
见司马逸发愣,佟嫣然嗨了一声,笑问:“发什么呆,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司马逸回过神来,扯过那件事情来做掩护:“把金钏救出来容易,可把她送到哪儿去安置呢?万一不慎又让老巫婆逮到,金钏没命不说,还得辜负小姐你的一番苦心。”
佟嫣然拧眉想了想,问:“齐全家两口子在沐雨山庄还好吧?”
司马逸一下便明白了佟嫣然的意思,“他们两口子可算到了天堂了,吃穿不愁,还不用活受罪。齐全一过去便把那几百亩良田给管起来,齐全家的管着山庄那十几号人的吃穿,倒也其乐融融。五小姐的意思是,将金钏送到沐雨山庄去养病?”
“嗯,山庄有齐全家的侍候她养病,又有沁梅等几个人护着她的人身安全,住到那里去,最是合适不过。”
司马逸皱了皱眉:“我仍是担心金钏病重会不会是老巫婆的又一个毒计。若真是这样的话,不仅把小姐你又卷入了是非的漩涡,而且,将金钏贸然地送到沐雨山庄去,岂不是暴露了沐雨山庄的那一干人?”
“你的这个担心不是多余,这样吧,你救她出来后,先让奶娘见见她,把把脉,看看是不是如雪儿所说的那样,是病入膏肓。若真是这样,那就没什么可疑心的,一个要死的人,难道还会愿意被他人利用?”
“小姐这主意好,就这么办。”
正事商定,两人便又扯到了云风宴请之事:“我有些奇怪,既然是回请,他为何单请我而不请武王爷?”
司马逸凝看了佟嫣然一眼,好半日才道:“云风似乎有要事要单独跟你说。”
“我与他……。我们之间有共同的话题么?”
“不拘是什么,你就看在南宫二公子的面上去一趟罢。反正有我陪着,没人敢对你怎么样的。再说了,”司马逸环顾了一下静悄悄的四周,道:“你成日将自己困在这小天地里,闷也闷死了,趁这个机会出去散散心也好。”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