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武王殿下匆匆匆去了衙门,佟嫣然仍躺在床上。
外头静悄悄的,明晃晃的阳光从镂空的花雕窗缝里漏进来,在外屋扯起几股光带来。透过薄薄的帘帷望出去,庭前的几株紫荆树傲立在阳光下,似乎披着一层金色的铠甲。此时微风阵阵,清凉惬意,郁绿的树叶在伶仃摇曳,蝉虫依旧在树荫深处聒噪成一片,偶尔,一两声鸟鸣破空而来……
这样的清晨,最适合睡回笼觉。
怀揣着别样心思的浮香,这会儿又蹑手蹑脚地推门走进了外间,她先是探头看了看里间的动静,见佟嫣然面朝里侧卧着,一动不动,便放心地拉开衣橱门。
与前几次一样,专属武王殿下的那扇衣橱门的背后,依然放着一套随意折叠的卧具。尤其让浮香心花怒放的是,不知是武王殿下疏忽了,还是没当一回事,一只原先摆在书案上的鎏金蟠花烛台,此刻被移放在地毯上。烛盘内,已注满了红艳艳的烛泪。有一些,甚至滴落到了地毯上。烛台的右手边,随手丢着一卷书……嘻嘻,傻子也明白,武王殿下定是躺在地铺上挑灯夜读,而且,夜读的时间还不短!
悄悄地从屋里出来,浮香扬着手帕摇摇摆摆地走到离上房不远的廊上坐下,托着腮想着心事,越想越美……。连着几日,武王殿下都是独自睡在外间的地铺上。也就是说,自打他的成亲日开始,武王殿下与武王妃便是分床的。
真是太奇怪了。
武王殿下与武王妃,人前秀尽了恩爱与缠绵,差点让人眼红得掉下眼珠子。可为何,背着人,他们又是这付疏离的行状?
是他们故意在众人跟前装做一付恩爱的样子,转过身便如陌路人一般,还是其中一人有病?
无论是何种情况,都是浮香乐见的。
又想到,武王殿下与武王妃迟迟不同房,那么,这世上有一个人定然很急。一急之下,她定会出面干涉。说不得,为防着绝了后嗣,她老人家旧话重提,将自己提到明面上。武王殿下虽二十岁不到便封了王,可说到底还是个极孝顺的孩子,他母亲的话,绝不敢置若罔闻!
如此一想,浮香笑盈盈地站起来,找到正在埋头插花的暗香,笑着说:“我得回候府一趟,王妃主子醒了,你代我回禀一声罢。”
“有何事要回候府去?咱们刚来几日便回去,你不怕老夫人责备啊?”
浮香便嗨了一声,用手帕拍了拍裙面,道:“来的那日匆匆忙忙的,许多衣裳也来不及带过来。此刻横竖没事,我快去快回便好。再说,好几日没见老夫人的面了,也不知吃的可好,睡得可好,我很是挂念哩。”
暗香便没话了,事实确实如此,她自己也只带几身随身的衣裳过来。而且,一想起慈祥温和的老夫人,心里便有些酸酸的。随了老夫人七八年,乍一离开她,心便好象空了一角。
浮香转身便走。
到了府门口,见苍鹰领着几个小侍卫在整修门房,便拿起主子的款儿来,吩咐道:“喂,你们几个,快去帮本姑娘叫辆马车过来。”
苍鹰正在涮墙,头也不回:“大伙儿忙得脚不沾地的,你自个上街叫去便好。”
另一个小侍卫提着泥粉桶,回头笑问:“浮香姐姐这是要上哪啊?”
浮香头一昂,一付高不可攀的神态:“本姑娘要回安阳候府去。”
“安阳候府离咱们王府不远,浮香姐姐走过去也只须一盏茶的工夫。”
浮香便瞪大眼睛,鼻孔喷冷气:“本姑娘这绣花鞋,可是才上脚的,你让本姑娘的新鞋去沾路上的那些尘土么?再说了,本姑娘若是这般走着回去,岂不要让人笑话?”
苍鹰直起身子,扭过那张被白生生的泥点点缀的很是滑稽的黑脸,忍不住咧嘴笑道:“有啥好笑话的?人长两只脚,可不就是为了走路么?难不成,你还想让咱们抬着你回候府去?”
浮香鄙夷地斜了苍鹰一眼:“你们的脚确是生来走路的,本姑娘却不是。抬着走又咋样?那还要看本姑娘愿不愿意!”
小侍卫们便起哄,直嚷嚷:“苍鹰大哥,你这回可是跌了大面子了,你想抬着浮香姐姐走,人家还不一定愿意哩。”
苍鹰耿直,脸虽黑,面皮却薄,更不懂怜香惜玉,他一下子便火了,“不就是一个丫头子么,成日端着主子的款儿,充大尾巴狼,你不嫌丢人,我还替你脸红呢!”
这下,浮香不依了,朝苍鹰扑过去:“我丢啥人了我丢啥人了?主子不主子的,关你个臭奴才又有何关系?”
苍鹰往边上一躲,黑脸发紫,指着浮香:“我自来知道,自己是奴才身份,不像你,明明是个奴婢,偏要摆出主子的架势!你摆就摆罢,可要在我的面前人五人六地呼三喝四,你想也别想!再罗嗦,我一鞭子抽过去,可就顾不得你是女子之身!”
当着众人的面,浮香又羞又急,跳着脚大骂:“你个狗奴才,你且等着,等回了老夫人,本姑娘定要来个杀一儆百,让你知道知道,怠慢藐视本姑娘会是个啥下场!”
正闹着,阡陌闻声出来,他先是喝住了苍鹰,然后有些肃穆地对浮香道:“你若有事出府,那就赶紧走罢。在大门口如此吵闹,若让王爷与王妃主子得知,大家的脸面都不好看。”
浮香有些心虚,嘴皮子上却不肯认输,她气哼哼地看着阡陌:“本姑娘自然明白,你们是一伙的。真是一起子没见地的奴才,只看眼皮底下的。本姑娘且告诉你们,咸鱼还有翻身之日呢,你们这些狗才便断定本姑娘永远都是奴婢了?”
阡陌又好笑又好气,站在台阶上道:“浮香姑娘,咱们且等着有朝一日侍候你这个主子呢。”
说着,将苍鹰及那几个小侍卫撵回门房,继续他们的修葺之事。
没了对手,浮香顿时有些气恹。
站在门口怔忡了一会儿,提裙走到街面上。
太阳光渐渐地明亮起来,气温渐渐地高了起来。走在道上,明显地感觉到一阵阵热浪袭来。浮香虽穿着一袭薄薄的浅色细纱衣裙,可身后却洇湿了一片,额间也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子。
“哟,这不是安阳候老夫人跟前最得意的浮香姑娘么?你咋一个人走在大街上,也不要辆马车?瞧这日头,毒辣辣的,你这细皮嫩肉可经不起烤晒啊。”
浮香回头一看,见是一个眼生的老婆子,她正站在树荫下朝自己招呼着。
浮香便走过去,上下打量了一眼,傲慢地说:“你认识本姑娘?”
那老婆子穿戴不俗,身上穿着一件青色绣菊纹的丝绸衣裳,一条灰色马面裙子。头上,也戴着几件像样的首饰,看上去有五六十岁,精神头却极好,两颊发光,目光炯炯。
“我认得你,浮香姑娘却认不得我。我是平阳候府的管事婆子,曾多次随着老主子去望候安阳候老夫人。”
原来是平阳候府的老婆子。
浮香便不愿多说话,扬了扬手绢:“我还有事呢。”
转身便要走。
老婆子却一把拉住浮香,诡秘地说:“我正有一件私事要走一走安阳候府的路子,这事一般人还管不了,非得像浮香姑娘这般有体面的人才有这个能耐。皇根底下的人,谁不知道安阳候府的老夫人跟前,有两位姑娘甚是了得,尤其是浮香姑娘,更是老夫人的红人,她能当安阳候府一大半家呢。”
浮香便傲娇了起来,像只骄傲的孔雀,昂了昂头:睥睨了老婆子一眼:“有啥大不了的事情值得你这般?”
老婆子看了看四周,指着不远处:“大毒日头下,说话也不方便。浮香姑娘,前头便是茶楼,咱们边喝茶边聊好么?”
又生恐浮香不答应,立时从腕里退下一只碧澄澄的玉镯子套在浮香的手腕上,陪着小心道:“这还是我家老主子在年节里赏下的,说是宫里之物,很值钱呢。我也知道,浮香姑娘啥好东西没见过?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浮香姑娘收下罢。”
玉镯通体莹明,没有一丝杂质,颜色分布均匀,戴在手腕上,很有冰凉润滑之感,且,与自己的那只普通玉镯一相碰,会发出很清脆的声音……。果然是好东西。
凭空收了这么件稀罕物,浮香满心喜欢。
在老婆子面前,她自然地装出另一付浑不在意的样子:“这算啥呢?我在老夫人跟前这几年,老夫人赏下的首饰不计其数,多的没处搁去。只是,你是个老人家,你的东西我又不好不给你面子,只得先收下罢。”
老婆子在鼻腔深处冷哼了一声,又笑:“多谢浮香姑娘体恤。浮香姑娘,请移玉步,随我去喝盅茶罢。”
又压低声音道:“这事若成,我定有更好的礼物奉送。”
浮香的眼睛更亮了,不由自主地随着老婆子往茶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