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的冬天,向来以凛冽的风沙、浑茫的肤色而闻名。
每到下午或傍晚的时候,季节就会从天外传来痛苦的呻吟和凄厉的呜鸣。这时,外出的生灵只能早早地归巢,躲在家里点亮内心,徜徉在梦中的蓝天白云。
知道的人,都清楚朔方的冬天只论气候,是没有多少情调来讲天气的,难以忘怀的倒是刀子般的日子。
今天的朔方,却一改往日的棱角分明和桀骜不驯,像江南的缠绵,泽国的温柔那样,叫人恍入幽梦、置身仙境。窗外,雾茫萦绕,清新潮润,树木安静,没有风,没有鸟鹊,路上来往的车辆行人,似乎也静默了平时匆忙的脚步,等候着某种肃穆的时刻。
没多久,天空就跳起了洁白的舞。开始的雪,是小米粒般的颗粒,在接触地面的瞬间,像微缩的篮球、轻捷的处子一样,调皮地蹦上跳下,然后牵着手、挨着肩由点到面,给冬天的裸露扑上了一层滑润的粉底。
过一会儿,颗粒就变成了美轮美奂、精妙玲珑的六角形雪花,从深不见底的空中旋转而来、翩然落地,像天使那样轻盈舒缓,让你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欣赏她们初到人间的舞姿和娇好秀洁的容颜。
再等一会儿,雪花就变成了蓬松透亮的天鹅绒,那种团絮状的白是有生命的,她一会儿忽上忽下地婀娜起舞,一会儿又像如织的游人那样携手漫步;有时也会像童话世界里稚气可爱的小精灵那样蹿到窗前,跟屋子里的你扮个鬼脸,打个招呼,留下幼稚聪灵、天真淘气的笑靥,而后飘然离去;还能像无数蜂蝶,被窗前的苍松翠柏所吸引,似乎在采蜜又好像是嬉戏,行走的痕迹划出了一道道曼妙而又浪漫的光影。
把心情放飞于窗外银色轻幻的世界,我也在不知不觉中受到感染和浸润,思绪顿时变得柔软起来,心情在即刻灿烂了许多,血液似乎也汩汩地流淌着清凉的纯净。
人们在饱餐秀色、绚烂于多彩的视觉里,常常会被某种伶俐的疲劳或炫耀的喧嚣所困惑,意识的底层就会滋长出对单纯透亮和简明朴实的向往。
当这种景致假雪花为载体并以活跃的身姿、婀娜的舞步来到眼前的时候,谁的心情不为之开朗和律动呢?冬天下雪,在北方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在期许已久的心绪和悄然宁静的氛围中,欣赏第一场瑞雪的到来,那种感觉自然就会变得绵绵深长,心情也会格外地活泼灵光。
尤其是当人们用概念和尺度去看待冬天的朔方,向来以鞭抽刀削、雄浑粗犷、情色古铜、一地苍凉为特质的时候,眼前的缠绵绝妙和一帘清幽怎能不彰显出更加的圣洁和灵魂深处的激越呢!
纷扬的雪花还在继续着。也许她本来就生长于干渴贫瘠的此处,或者来自湿润充盈的水乡。不论从哪里来,她都在心里装满了对自然、美好的追求与向往,以容宽博大的善良、皎洁透亮的内心,孜孜不倦地跋涉,勤奋不已地飞翔,忍受着旅途的艰辛、困倦和内心成长的阵痛,甚至不惜抛却“燕山雪花大如席”的荣耀,直奔自己渴望已久的仰慕和心仪。
今天,雨的精魂、色的至极、生命的温絮———久违的雪花终于回来了,终于回到翘首已久的地方———朔方这个塞上的湖城,仪态依然是那样的从容、安详,神情依然是那样的柔曼、俏皮。这些,有多少人能够给予设身处地和公允客观地注视呢?
当****的树梢、古老的屋顶、枯黄的地面、干渴的田野、冰凉的石头、高耸的山脊被染成一色后,就会在雪花的吟唱中,去分享冷冶的温暖释放出妖娆的梦、清柔的新、乳色的润,就会把内在的生机引燃,也会把春天的活力蓄积。干渴、贫瘠还会持续下去吗?
生活的动画片不停地播放着这里的人们挣脱贫瘠构建发展的不懈地努力,比如:和谐的色彩、温润的环境、鼓荡的脉搏、自新的文化、勤奋的耕耘、不懈的追求。有人说:汗水不会白白地流淌。叫我来说:美需要美来呼唤。
雪花,没有太阳的灼热和光焰,也不能像月亮和星星那样让人感到柔情似水、含情脉脉;不会像水那样点滴入心或波涛激昂,也不会像风云雷电那样席卷千钧、气壮山河,把一切扫荡;没有姹紫嫣红的诱人气色,也没有凌波仙子的蕙质兰心。
雪花就是雪花,呵一口气,也许就可以把她融化;伸出两只手,接上几片谁也感觉不到什么分量;没有风的时候她就漫天跳舞,乐了自己也给人们美的享受;太阳出来了,她把自己化作甘露奉献给大地,滋润着饥渴的土壤,馈报着母亲的养育;天寒地冻的日子,她把自己弹成广袤而又松软的花絮,温暖着地面下的颤抖和凄厉,为脆弱的生命穿上了厚厚的棉衣。
可爱可敬的雪花啊,总是以晶莹剔透和洁白无瑕而内敛,却示之于静谧、轻淡的微茫,把周围的一切映亮,哪怕是漆黑的夜晚。就在此时此刻,我写作的书屋和思考于其间的眸子,好像也被这女性的柔白、母性的雪色所染亮、所感动。
我想,每个人迟早都会经历鞭子似的岁月,到了一定年龄的时候也会产生春华秋实的厚重、抚今追昔的感念。但是,生活的折射往往就像雪花一样,历经跋涉而不屈、饱受污浊更清洁,可以映亮一切却没有耀眼的光芒,总会在你睁开眼睛、打开窗户、舒展翅膀的时候,擎一根潜移默化的心灵之炬把你人生的道路点亮。这不就是雪花自然随意而又追求不已的精神给我们带来的启迪吗?
漫步于沟纹渐长的额头,让灵魂在瑞雪中徜徉,我似乎感到春天正在抽芽,也看到了鸽子优雅流畅的身影。听吧,箭一般欢快的紫燕在春光中呢喃;看啊,瀑布似的垂柳在轻风明月中摇曳;而那些荡漾在禾苗中的碧波,却把生长的勃发、昂扬的力量写进了对季节的颂歌、朔方冬之瑞雪的谢恩与礼赞中。
窗外,雪花仍在朔方的天空飘飞着不尽的童话。隐约间,我听到了惠特曼,并以他的诗祝福眼前的雪境:“我将摆脱一切,来赞美你……”
瑞雪兆吉,朔方是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