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裹杂雪,月光之下,手中匕首好似弯月,夜行之人犹若孤狼。
……他是真的,变成了恶人。
***
接连杀了几户,伍德的手越来越抖,呼吸声也越来越紊乱、急促。
他杀过人。
但是,如今天这般的事……他却是第一次做。
可以的,可以的……我还可以。
不要害怕。
不要害怕。
不要害怕……
但是,伍德却还是怕极了。
作为男人,他本不该怕——可是,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如此冷血的潜入别人的家……循着呼吸声,刺杀活人?
“……”
他瞪大眼睛,左手也紧攥着自己肚子上的衣服不放。
借着月光,他瞧见了那张仿佛凝着一层薄霜的俏脸——不悲、不喜、不怨、不泣……
就好像本该如此。
就仿佛是不得已而为之。
确实。
的确如此,他们确实是为了活下去才不得不如此。
但是……
但是…………
沿着小路继续缓步前行,伍德深吸了一口气。紧接着,他又抬起胳膊,轻轻拭去了额头上的细汗。
走吧……
继续走吧……
……
可是,这样的事,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难道,他们当真要在今天晚上杀光这里所有的人?足足,数百人的村庄,他难道真得必须循着路,慢慢走,一家一家……
一家一家……
……
垂着头,踩着雪,脚下发出了轻轻的噶吱声响。
一步,一步。
这里的人,为什么晚上都不锁门?
是因为每户人家都认识、每户人家都相熟吗?
荒谬至极。
简直荒谬至极!
“……”
伍德想起了帝国流传过的一个古典美谈。
路不拾遗。
夜不闭户。
所谓的夜不闭户,难道就是这种东西吗?
开着房门。
任由那些存心作恶的肆意出入。
杀你家人,悄悄走在厅堂间,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摸到你近前——然后,也杀了你?
……他所恐惧的,绝不是被人杀死。
作为一个男人,刀口舔血的日子他经历过、为了女人相约决斗的事也做过,可是,那毕竟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结果…哪怕觉得今天必定会死,他也必定会在饱饱的喝顿酒、吃顿肉,再睡个女人后挺着腰杆走过去、杀过去,昂首面对它……
但现在的事——他、他却非常害怕……
没有征兆。
毫无预期。
不久前才刚刚和家人说完话,或许才刚刚打骂孩子、骂他们不够争气;或许才刚刚饮酒憨醉、又和朋友打牌输了好些钱;或许才刚刚和妻子吵完架,又在吵架后彼此分床睡;或许才刚刚和人吹嘘过自己,又才刚刚和女人耍过一次……
他们有他们各自的生活。
他们本该有他们各自的命运。
结果、
结果,就因为……
离得近了。
索索摸过去,小心按住门板,又轻缓一推。
他一推,却没能打开木门。
见此情形,伍德的心不由得直接提到了嗓子眼儿。
“……”
可是,索索却一声不吭。
他擎着刀子,低沉呼吸后,便从旁慢慢抓过一大把雪来、按在门口,继而捡起门边的一块石头放在上面:“过会儿再说。”
他不急不缓、
不紧不慢:“待会儿,咱们再回来。”
停顿一下后,这人暂时静默。
他只是转回身慢慢走出几步,又抬手遮着风雪,在重重看了那房子一眼、将它的形象牢牢记在心底后向伍德重又展开笑容:“继续走吧。”
“你真觉得咱们能做完?”
伍德再也忍不住了。
他怕。
怕……
这样的事——说到底,这种想要将一个大村子的人全都杀光,还是趁着夜色一个不留的想法……本来就是不切实际的。
怎么可能。
怎可能……做得到。
“这也是没办法的。”
索索晒笑道:“哪怕再不想干,也必须接着做。”
说到这儿,他伸出左臂,露出那在月光下映照出中指至小指的一大片红色、却又蹭干了血脂的略显苍白的手掌:“走吧。”
“……”
看着他的笑,伍德只感到害怕。
不是愧疚。
不是开心。
甚至不是冷漠。
这个人,他的表情不是任何一种杀人时应当有的表情——而是……是一种,他曾在其他无数个地方、无数种人脸上见识过的表情。
麻烦。
他……是在嫌烦。
就好像杀了的这些人并非无关紧要,而是必须得做、不得不做,但心底里却根本不想这么做的那种感觉。
为什么?
哪怕、哪怕你觉得杀人是一件开心的事,也好……
哪怕你觉得杀人是一件并不重要的事,也好……
那样至少你还像个人。
那样的你,至少还能让我看出人的感觉。
那样的话,我至少还能凭着你的言行辨识出你这个人是怎样的人——好、好……现在,现如今,我的确也看出了你是个怎样的人。可是,但是——你这人,你,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啊?为什么,究竟是怎样的家庭、怎样的人生、怎样的过去才能养出你这样的人啊?!
他们的命。
他们的命,不是“他们欠我的”,也不是“我欠他们的”,更不是“我喜欢这样做”——你之所以这样做,之所以这么做,难道仅仅是……
一口郁结之气,淤积在伍德的心口。
霎时间,他杀意顿起。
……这个人。
这个人,他不是人。
他甚至连畜生都不是。
他不是想杀人,不是不想杀人,甚至连漠视生命都不是。
能感觉到他重视所谓的生命——可是,对这个人来说,只要这些所谓的生命能换回更多的东西、更重要的东西,再多的性命对他来说都可以做交易。
人命只是筹码。
嘴上说着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每个人都是重要的、每个人都是不可或缺的——却早已在在暗地里悄悄将每个人的人生当成筹码,放在秤盘上的家伙……就是他。
“……”
伍德微微发抖。
他跟在索索身后,缓步缓行,但他的心脏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力量支配着……伍德想杀了这个畜生,然而,深层次的情感却时刻警告他:这个男人很危险。同时,更深层次的感情又在劝诱他:这个男人固然危险,但是,他能让你活下去……
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么?
又追随着他走进一户人家,他亲眼看着这个索索的呼吸声越来越慢、步履也又缓又轻,他亲眼看着这个男人循着呼吸走过去,慢慢走过去……又亲眼瞧见他在黑暗中逐渐分辨出床上躺着的两人,再在沉寂片刻后,于黑暗中慢慢招手让自己也过去。
我也过去?
我?
于是,他眼睁睁看着这个叫索索的男人笑了一下,而后便轻轻抱紧双臂,做出了“捂死”的暗示。
……
这一切的一切,令伍德感觉自己才是那个真正残忍的人。
至于这个小子……
他,早已不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