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
改变是为了谋求更好的未来。
……
若是如此，那么，索索为我指出的未来究竟是什么呢？
掌心压着刀柄，她低声喘息，寒冷的风拂动着她沉重的辫发——无论是污垢也好、仇恨也好，她不知道自己从索索的“计谋”中获得了什么。杀人？杀了的人不会再回来，明明说好只针对朵拉的家人，可结果却还是扩大化了……没错，扩大化了。
除了朵拉的家人外，还有非常多的迪达特本部族族人受到了伤害。
有哪个托利多，会拿刀子砍自己的手？
美狄亚颤抖着伸出左手，那枯槁、修长的白皙手掌里积着几大块厚厚的茧子。她擅长杀人，更擅长用暴力直接解决问题，可是……她却不知道，杀人竟也如此的让人害怕。
接下来。
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试图独自思考。
可是…脑子很乱，里面翻江倒海变成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荒草。尽管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但她眼睛里、意识中残存着的却依旧是朵拉父亲死时的惊骇与悲怆，那种为了迪达特战斗了一生，却被最崇敬之物敬畏了的感情……无法形容。
是的。
无法形容。
……
在她父亲的帐篷里，战士们还找到了束手就擒的白鸽萨满和老十字星萨满。他们为什么会在这儿？不知道，不清楚。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人被恐惧或野心驱使着杀死他们——现在，这两个人都还好好的。所以说，现在这情况算什么？不止损害了我的部族，甚至还让族中名望甚隆的萨满们意识到了我的残暴与怯懦？
喉咙中挤出了不成音调的声音。
好痛苦。
好痛苦……
不知不觉间，似乎有什么液体顺着下巴滴落了下去。
它们滴在膝下的雪地里，在那厚厚一层被风堆起的雪坡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坑洼。牙齿在打颤，美狄亚不知道自己听从索索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在可预见的未来里，她能想象到的几乎都是自己被牧民们拴在马屁股后边拖行至死的画面——对迪达特人来说，无法保护民众的托利多根本算不上托利多，而倘若他们真的开始反抗……
倘若……
“别被别人看见。”
然而，就在她陷入绝望的瞬间，一双手臂却猛地托起了她的腋窝。
索索将她从地上直接拽起，又探出脚，将她的泪痕从雪堆上用力蹭去：“你在害怕？”
“……少说风凉话。”
美狄亚颤抖着。
她侧目昂首，一双泛着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紧索索：“你就不怕？”
“我怕。”索索沉声道：“非常怕——可是，美狄亚。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继续犹豫下去。”
“我知道……”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用力逝去眼角的泪花：“接下来，该怎么做？”
“咱们抓到了萨满。”
“是。”她小声道：“现在，萨满们也看到我们犯下的事了。怎么办？杀了他们？”
“不……”
索索微微眯缝眼睛：“你得抓住他们。”
“将他们，抓起来？”
他微微前倾身体：“抓住他们的心，而不是束缚他们的行动。你得确保，他们必须和你保持步调一致。”
“为什么？”美狄亚皱起了眉头：“你都叫我背叛了我自己的部族。”
“他们不是你的部族。”索索恶狠狠道：“别忘了，你是前任托利多的女儿。即便你的部族属于你，它们自始至终也都只忠于你的父亲——留下这群能在你父亲那儿说上话的老人，只会损害你的权威。”
“什么？”
“朵拉是个好借口。”索索强调道：“你是个女人，这更好不过。假装的确有她谋害你这件事，然后，除掉朵拉家的势力——剩下的人会犹豫、畏惧，他们至少在一段时间内不会再成什么气候。亲卫队手上沾了血，他们不得不和你保持同一步调——美狄亚，没有什么比现在的局势更稳了。”
“可是……我擅自杀了一个，连我父亲都非常尊重的战士。”
“正因为你杀了他，人们才会畏惧你。否则，大家只会觉得你是个不成器的小姑娘，一个妄想成为领袖而杀了自己父亲的蠢货，如果你不动手，所有人都会在暗中做他们自己想做的事——可现在，你至少展现出了自己的强力。在有更大的把握之前，你身边的人不会再轻举妄动。”
“但是，以后呢？”
“所以我们才必须抓紧时间。”
索索强调道：“利用这件事威胁那些萨满们。让他们和你站在同一边——有谁不愿意，那他就是朵拉父亲的帮手，是一群试图和他站在同一阵营谋害他们的托利多、谋求权力的野心家。”
“可萨满们连一支军队都没有……”
“他们或许没有军队，但迪达特部族中所有识字、读书、被着重培养过的人都出自他们门下。”索索笑了，他的笑容异常疯狂：“这些人没有军队，这再好不过。你必须将他们牢牢掌握在手中——就像，你的父亲一样。”
“给予他们敬重？”
“加倍的敬重，适当的敲打。接下来，我们需要从他们的学生里寻找出一些想尽早涉足权力顶层的年轻人。”索索握着她的手，又开始在她的手心里慢慢画着圆圈：“那些亲族中没有强大势力的，以及与你关系良好的人。理应成为最优的选择。”
“拖勒卡？”
“对，他是个好的选择。”索索轻轻地喘着：“尽快做这件事，利用新提拔的人在各部族之间巡查，分化那些彼此亲近的部族，再主动调拨那些对你有不满之心或势力过强的部族反对你。”
“可是，这会引起战争。”
“没错。”索索的眼中外溢着疯狂之色：“这会引起战争。”
“迪达特人，难道要彼此在战场上相见？”
“不然你还能怎么做？”索索瞪大了眼睛：“带着这样一支人心不齐，你根本无法掌控的部族继续征服领土？好，就算你能力出众、敌人也都是些软弱的白痴和废物——你赢了一场又一场，各个部族都获得了利益，可你的基本盘是哪些？你当真认为自己强行从父亲哪儿夺来的汗位，已经完全属于你了吗？”
“……我有，亲卫队。父亲死后，他们必须忠于我。”
“这是你在这场赌局中的唯一筹码。”索索将食指和中指牢牢地按住美狄亚的手心：“让他们和其他人接下梁子，断绝他们与外人联系的渠道，他们会更加忠于你。你的敌人也会因为畏惧亲卫队而畏惧你——但这还不够。”
“不够？”
“你比不上你的父亲。”索索一字一顿道：“他可以调节矛盾，还可以逐步分化并抹消各部族之间的势力。但你不行。头顶上的天消失了，所有人都想跳得更高——在这种时候。退一步，你只有死路一条。”
“不会的。”
美狄亚听懂了索索的意思。
可是，她却对此予以了否定：“我的家族，我家族的血脉，统治迪达特已经超过了十代！我的血脉，被每一个迪达特人敬重着。无论到了什么时候……”
“如果血脉当真如此尊贵，那么索菲就不会更迭超过五个王朝。现在的索菲帝国，是第六代。”索索死死地抓紧美狄亚的手臂，他强调着：“和所有部族闹翻，你做不到。但在他们之间制造矛盾，拉拢一批再打击一批，你完全能做到。”
“即便这会导致内战？”
“是。”他的目光无比坚定：“即便这会使你们骨肉相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