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树枝头上压着约一指宽的一层凝雪,丝丝络络相互黏结,仿佛凝成了冰块,又仍像是随时可能抖落下雪粒的雪瓣。长冬正值盛夏,北方的寒冷与海岸地带的暖风在这片荒原上汇聚形成了一道困顿的景致,索索呆站在树下,他喘息着,停顿片刻这种感情又融汇在雪和冰的连接处,被冻结、被暖风融化成了水、被寒风凝结成了冰……
“别烦我。”
他低声喘息着。
声音困顿,好似郁结于心底,又被压瘪到了喉咙口。
“别烦我……”
谁?
他在说谁?
惊恐被压缩成一个小团,咒诅般的情感汇聚成点、连接成线,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开始扩张……
“……”
终于,他闭上了眼睛。
从最初开始,他就从未被人们的狂热感染过。
就连一次,都不曾。
他一直像是个局外人——无论是身处风暴之外,风暴边缘甚或是风暴中心。活在这世上,恬不知耻、毫无价值的活着,从最初的最初,到最后的最后,他感觉自己从未创造过哪怕一件有价值的东西——他得不到任何自己期望中的东西,他不敢伸手抓住自己喜爱的事物,他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朵拉至少敢于去死。
明明我不值得她爱,明明我只是这样一个懦夫——可是,她却还是……
索索颤抖着。
这种感情,是感动吗?
不。
不……
并没有特别感动,说到底,直到现在他都不认可朵拉为自己而死的行径。可是,她的死亡却有着一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美感。
为了信念。
为了信仰。
为了一个执拗的让人难以理喻的想法——不惜一切代价。
呼吸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也想像朵拉一样。
他也好想、好想、好想!那种浪漫主义的不顾一切的情怀与向往——他渴望,甚至可说是渴求着改变自己的人生。他希望将一切推倒重来,他希望看到一个,光辉灿烂的、站在世界之巅的自己!什么都好,无论什么都好,不要像现在这样继续腐烂下去了……纠缠在杀人与被杀之间,我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呢?我在做什么、什么?!这样的我,和那些昔日瞧不起我的和我瞧不起的人们又有什么区别?只是为了一丁点儿的小事,只是为了这些毫无意义、毫无价值的小事活着。我……当真活着吗?
渐渐地……
渐渐地,他笑了。
人生还是得继续下去。
他始终怀揣着这样一个信念——或许接下来一切都会变好,或许接下来我就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即便,他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悲伤够了。
厌恶够了。
回想起刚才见到的那些鲜血与内脏时,他仿佛看到了一只食腐的秃鹰。
那是谁?
……是我。
他——索索·茶·艾尔米为了自己的生命,叼起了朵拉,又叼起了她的家人的血肉。他大快朵颐,在作为趴在狼背上的灰狈后又化作了在狼群中制造麻烦的内奸。无论他想什么、做什么,能带给身边人的都只有更加恶劣、更加糟糕的不幸……他知道自己错了!错了!所有事,每一件事都错的离谱。可是……
缓缓地,索索从地上站起身来;他摇摇晃晃,险些跪倒在枯树之下。
没有苍天。
没有大地。
没有命运。
存在于时间之中,世界之间的,仅仅是一个自私透顶的小杂种。
一个,自以为是索菲人,却只是个波罗人,却背叛了索菲人与波罗人,又背叛了好心收留自己的迪达特人的该死的杂种。
他最厌恶的就是这种人。
最厌恶的,就是这种人……
他终于还是跪倒在地。
微张着干瘪的嘴唇,从地上抹一把雪,塞进嘴里,感受这来自于寒冰的痛苦与折磨——他知道自己还活着。只有活着,就仍有希望,难道不是么?
美狄亚……
他上了她。
又或是,被她上了?
他知道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基于美狄亚的认可与信任。
多讽刺啊……
最容易利用、最容易支配的,竟然是那些最相信你的人。
“……”
他站起身,心灵近乎于分崩离析。重新思考了自己的整个人生与当前的现状后,他觉得美狄亚不像朵拉,她不是那种会为了某件事而死的人,也不是那种会为了微小的利益而抛弃自己的人。一切正如一直以来两人心知肚明的那个现实——她有力量,自己则有一些恶劣的坏点子,只要好好运用,只要一点点将该做的事推动下去……
可是、
可是……
他现在已经不敢再想未来了。
美狄亚或许有朝一日真的能征服整个东方,或许有朝一日甚至能与索菲、奇卡两大帝国平起平坐。可是,像我这种人——我这种亲近谁、谁就不得好死的人,当真配得上这个无拘无束、豪迈浪漫的她吗?
我当真配得上她的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