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此事。
基于彼事。
为了……
谁?
……
冲出荒野,天地一片寂静。
现在还不算晚。
很快了,已经够快了……
接近三千的士兵。
接近五千的战马。
连日奔波,令所有人都感到疲惫不已。
……于是,美狄亚便命令众人在荒原外的森林旁伐木筑“巢”,暂作歇息。
巢……
这是一种用树枝与雪堆、腐叶共同搭建起来的非常狭窄,比较低矮的雪铺。说是筑巢,这儿能起的作用不过是能使战士们在扫净的冻土上稍稍睡眠……同时,在这几日的颠簸中一直养精蓄锐着的侦察兵开始出动,美狄亚让他们在临近地区调查,首先是看有没有人烟,其次是找有没有粮仓——当然,无论最后的结果是有还是没有,他们都不能打草惊蛇。毕竟按照索索的意思,大家是该……
是该……
“继续深入内地,经由道路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在雪地上,索索用手指简单勾勒了一幅图景。他对这一带并不是很了解,但出了荒原,只需再往南穿过几个阡陌相间的田野与村庄就能进入官道——也就是,索菲人在波罗及东方列国西部地区通过派遣工人及协同合作建造的,极其适合急行军的道路。
“你希望我攻打哪儿?”
“科纳穆。”
“你的家乡?”美狄亚眉毛一扬。不过,她倒是早已对此有所预料:“也好……那就由我,来为你报仇。”
“科纳穆是波罗北部大城,之前又被托利多陛下率军包围过。倘若能打个措手不及,将科纳穆攻占下来,索菲人一定会有所反应。”
索索给出了自己的解释,但无论怎么解释,他都像是在掩饰心中的愤怒与狂喜:“越早攻陷他们在意的地区,他们就会越早回来。一旦那支军队回到西方,托利多陛下的问题将自然得到解决——届时,无论是北上还是继续攻城,陛下都将有一定的战略回旋余地……”
“够啦,我听不懂你讲的这些。”
美狄亚猛地一挥手,她眯缝着眼睛道:“总之,你希望我为你报仇,顺便再看看能不能解决托利多陛下的难题。对吧?”
没等索索回答,她便开始自说自话:“石头房子里有粮食,有财货。得到了人口,咱们还能将他们当成人质、还能让他们纳税……没有比这更好的啦。”
“你的意思是,希望守城?”
“难道不是吗?”美狄亚侧目看了索索一眼,她轻笑道:“其他部族首领能做的事,我难道就做不到?”
“不……只是,殿下您有马,更有尽忠职守的战士。倘若将这份机动性浪费在守城之中,使其他各地区的军队纷纷过来围城……那咱们就死定了。”
“你的意思是?”美狄亚稍有疑惑。她打了好些次仗,知道该如何打仗,但对于索索现在正在说的这套让人听不懂的话,她却着实是有些糊涂。
“你们是野蛮人……”
“呸!你才是野蛮人呢!”
“不……美狄亚殿下,我的意思是,在这里人的想象中,你们是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野蛮人。所以我认为,您完全可以切合他们的想象行事。”
索索眼睛一转,他想到了很多坏主意。可问题是,倘若真做了这些事……他还能够被文明世界原谅吗?
国家。
国家,民族。
国家,民族,理想。
纠结再三,索索终究还是小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了口:“占领科纳穆后,您应该掠夺他们的财货,再用一场有限度的小屠杀震慑住他们。带走一些可携带的食物,再在接下来的数日间游走南北,烧毁房屋、烧毁粮仓,毁掉桥梁,拆毁水车……”
“……”
美狄亚瞪着眼睛,绕片刻,她道:“没问题。我做过这些,我知道该怎么做。”
“……这样一来,波罗人会面临更多麻烦,他们的求援就会快一些、更快一些。”索索只觉喉咙干哑,说话的同时,他觉得自己的咽喉在抽痛:“我们在这里所做的事,可能会激怒索菲,但更大的可能是不会。只要托利多陛下能把握好这个时机,接下来无论南下还是北上,迪达特都能在这边完全扎下根来。再往后,索菲将不会再有机会……长冬越来越冷,奇卡也应该会插手期间。届时,你们只需学着适应这里的生活……”
“收税比劫掠来得更舒坦。”
美狄亚做了个手势,旋即继续说道:“我们只想要一些土地,作为放牧的地方。你们这儿大得很,足够定居者和游牧民共同生活——更何况,托利多陛下的意思是要慢慢让我们也成为定居民。这些年的颠簸劳累,大家都过惯了,找个地方定居下来,其实是蛮容易的。”
该说的都说完了,该做的也都做到了。但是,索索仍感到非常不安——迪达特的命运连接着他自己的命运,但除了想杀光科纳穆全城的百姓外,他却不希望迪达特或文明世界任何一方遭到损伤……继续深入思考,他甚至连科纳穆都不想杀,而只是希望抓到那时的元凶,质问他为何如此,再同样杀光对方全家……
嘶——
吸了一口冷气,他牙龈颇痛。
这种感觉,也不知是出于紧张,还是因为恐惧。
“你准备怎么干?”
美狄亚在他身后轻轻拥住了他的身体,并将冰冷的皮甲贴合在他身上:“报了仇,你还想做点儿什么?”
“……为托利多陛下,以及为你尽职尽责。”
“你是想成为我的萨满吗?”她伸出手,并轻轻刮了下索索的鼻子:“我说过,要是你能通过这次的事证明你自己……我,就是你的。”
“……但是,这和现在有什么区别吗?”
趁着四下无人,索索伸手捏了把美狄亚的腰肢,她娇哼一声,旋即便微微垂首在他耳畔缓声道:“你觉得有区别,那就有区别;你认为没区别,那就是没区别……”
我认为如何便如何?
索索知道,世上绝不可能有这般的好事。
举例来说,倘若他希望在美狄亚继承汗位后得到她的权力……
嘶——!
仅仅是想,他便感到浑身发冷,并进而后怕不已。
爱情。
所以说,维系他和美狄亚关系的,当真是爱情吗?
索索对此感到怀疑,他不知道美狄亚的真实想法,同时也不清楚她究竟还能维持多久的对自己的兴趣——与其说爱情,倒不如将两人间的关系理解为依恋……他沉迷于美狄亚的身体与权力、勇气,她则沉迷与索索的身体与智慧、才略,两人仅仅是在对方身上各取所需的搜罗着想要的东西,仅仅……
“……”
可是,这似乎又有点儿说不通。
……美狄亚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她为什么选择了我?
首先,对一位能力、魅力、才华甚至是别人对她的认同程度都远超一般男子的美狄亚来说,她是不需通过任何男人来巩固自己的地位的。在这种时候,倘若换了别的女人会怎么做?哦…或者是****,或者是自欺欺人的童贞,但总之,她会一直将自己身为权力者的魅力与自己身为女人的魅力误解在一起……可是,美狄亚却不一样。
她似乎完全看不到自身的作为女性的魅力。
或者说,是懒得注意。
她正如一位第四王朝时代的英雄——骄傲、勇敢、自私、狂热、富有进取心、有无穷的野心与愿景,并且……愚鲁地遵循着某种古怪的原则,贯彻始终。
这非常不正常。
这根本不像个女人。严重点说,这甚至不像个一般意义上的男人。
正因如此,索索才会从这个人身上感到宛若岩浆的无可比拟的强盛魅力。她只是站在这儿,就好像一枚永恒不坠的太阳,散放着太阳的光和热,也氤氲着太阳的暴躁与朝气……总之就是,引人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