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弓搭上崭新的琴弦,从未磨合过,琴弦因为干涩而发出撕裂般的刺耳声音,像是人在呼痛、又像是人在哭喊。
涕泪交加之中,琴弓和琴弦这对相爱了几个世纪的恋人在这一刻似乎变成了不共戴天的宿敌。你拉扯着我,我撕咬着你。用自己全部的魂灵演奏出一曲鲜血淋漓的贝多芬《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
时缓时疾,时轻时沉,时温和时庄严。似永世的纠葛,也似一时的缱绻。是近在眼前,却无法触碰的爱人。
清澈的晨光呼朋引伴从开着的窗户跑进种满绿植的封闭式阳台里,被晨雾熏得水汪汪的眼好奇地看着坐在藤制沙发上的男人将快要燃到头香烟摁进满是烟蒂的烟灰缸里。
伸手再去拿烟的时候,却发现烟盒又空了,叹了一口气胡乱合上烟盒盖扔开。整个人也像是累极,疲惫地靠在沙发上平复烦乱的心绪。稍稍偏过头,那张宽大的床便映入眼帘,
凌乱不堪的床上,她还在沉睡。很乱,却刚好把他的心填满。
“嗯?”被耀眼的阳光晃醒,吴遇歌皱着眉轻哼出声,无意识把盖在身上的被子往上拽拽,想要挡住扰人清梦的阳光。
这么一动,稍微清醒了些,感觉似乎保持着一个姿势太久,吴遇歌想要翻个身,结果那像是被拉去当了几辈子码头工人落下的酸痛一把就将她从半醒半梦之间拽了出来。
“嘶——”咬着牙倒吸一口凉气,慌忙睁开眼,僵着酸痛的身体一动不敢动,生怕再一动就会招来更加要命的抽筋。
等着身体缓过劲来的时候,昨天晚上那些被生生撕碎的片段慢慢在脑海里拼凑完整。
吴遇歌还来不及细想,就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
“醒了?”
微微弓着身体,垂眸看着站在床尾的男人。似乎是一夜没睡,神色有些憔悴,满身烟味。
“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吴遇歌只是轻轻地应了声。
“穿上衣服,我们谈谈。”
没有睡好的眼微微发红。听到他的话,吴遇歌眼睑又垂了一分,目光闪了闪,声音低低道:“好。”
听到她同意,陆尽繁沉默转身走进衣帽间。
虽然更亲密的事情都已经做过了,但看到他进了衣帽间,自己不用在他面前换衣服,吴遇歌还是不由松了口气。
双手撑在床上,有些艰难地坐了起来,将扔在床尾的衣服扯过来穿上。活动了下之后,身体的不适像是减轻了些。但下床去捡落在床边的裤子的时候,腰上和腿间的疼痛还是让她皱了眉。
不知道接下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吴遇歌满心忐忑,挪进浴室洗了把脸,好让自己清醒清醒。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刚才去了衣帽间的人此刻正坐在卧室的沙发上,身体前倾,双肘支在膝盖上,双手交握抵在唇边,低着头,似乎已经陷入了沉思。
吴遇歌深吸一口气,小步走过去。
感觉到有人站在自己面前,陆尽繁收回思绪,抬眼看了看吴遇歌,“好了?”
“嗯。”
见她没有坐下的意思,陆尽繁忍不住说了句,“坐吧。”
“不用了,我想站着。”想到那一坐一起的折腾,吴遇歌当即摇头拒绝。
看她断然拒绝,陆尽繁也没强求,沉吟了片刻,倾身将放在茶几上的银行卡推到她跟前。
吴遇歌死死盯着那张卡,只觉得心头一抽一抽地疼得厉害,脸色都不由白了一分。
陆尽繁头也不抬,道:“密码是卡号后六位,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吴遇歌弯腰一把抓起茶几上的银行卡,笑呵呵道:“哎呀,这么快就让我当管家婆啊。像我这么爱钱的人,既然你都开口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完不多做停留转身就走。
看穿她的逞强,知道她是误会自己的意思了,陆尽繁霍然起身,急声叫道:“遇歌!”
难得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吴遇歌不由自主地顿了顿步子,抢在他开口之前扭头笑道:“该不会后悔了吧,不过世界上可没有后悔药。”
被她脸上苍白的笑容刺痛,陆尽繁紧皱眉头,身体已经快过脑子做出反应,迈开腿朝她走去。
就在陆尽繁伸出的瞬间,吴遇歌脸色一僵,条件反射地连连往后退了几步,让他抓了个空。
飞快朝着门口大步走去,头也不回,甚是潇洒道:“我先去查查余额,免得剁手的时候发现你忽悠我,那丢脸就丢大发了。”话的尾音因为“嘭”一声关上的门而被断在门外。
世界,陡然安静下来。
陆尽繁看着几近落荒而逃的人,深褐色的眼里满是浓重的疼惜和愧疚。不知为何,呼吸也变得有些困难,牵扯着本就有些凌乱的发尾轻颤。
吴遇歌几乎是抵门而站,听着门那边的人似乎没有追出来的迹象,悬着的心才慢慢落了回去。又赢一把,给自己一个鼓励的微笑,然而,在转身的瞬间,眼泪悄然滚落。
全身的武装卸下,才发现因为刚才动作幅度太大,身体的酸痛又重了一分,扶着栏杆横臂抹了抹眼泪,眼眶微红忍不住骂了一句,“王八蛋!”
曾经信誓旦旦地说绝对不为任何一个男人吃避孕药……低头看着手里的药盒,简直是啪啪打脸。
魂不守舍地排队等着结账,跟着前面的大妈机械地往前慢吞吞地挪动。
“滴!”收银员扫了扫药盒上的条形码,报了价钱。
吴遇歌怔怔回神,一摸口袋,却尴尬地发现自己竟然忘带钱包出来了,后面还有一个大叔等着结账。一时,脸涨得通红,埋头又翻了翻口袋,惊喜地发现刚刚他给的卡被她随手放在了裤兜里。赶忙掏出来递给了收银员。
“请输下密码。”
脸上的绯红还没完全退去,听到收银员让输密码,想也没想,就把一串烂熟于心的数字输了进去。
“拿好请慢走。”结完账,收银员把装着药的塑料袋和卡一起递给她。
吴遇歌接受埋头就往外走,边走边准备把银行卡放回兜里,一低头,看到那张卡,忽然想起了什么。
“密码是卡号后六位……”
猛然回头,看向收银台。
刚刚她把银行卡递给收银员之后,直到付完账对方才把卡还给她,她根本就没看过卡号后六位是什么,而她刚刚下意识输的密码……
是自己的生日。
看到手里的塑料袋,一愣,而后避如蛇蝎般松了手,整个人也往后退了退。
门口的动静引得收银区那边的几个人纷纷侧目,吴遇歌扭头匆匆一瞥,然后拔腿就跑了出去。
天阴沉沉的,一场大雨蓄势待发。
客厅的窗帘半拉,将本就不太亮的光线遮住了大半,偌大的客厅昏暗一片。
暗沉的光线中,空了红酒瓶倒在茶几上,被从窗户灌进来的风一吹,顺风滚了一段距离,最后撞上放在边上的果篮,“叮!”一声停下。
想起她离开时的样子,举杯仰头,刚倒好的大半杯的红酒一口就下了肚。
越是想要麻痹自己,让自己能看得更久之后,或者能看到更久之前,脑子里就越是被她占据。一瞥一笑,一举一动,全是她。
用尽力气好不容易把思绪扯到荣青身上,还来不及庆幸,就想起她说的那句“如果你不是知道无论你怎么冷漠她都不会退缩放弃的话,你还会这样吗”。
还是她……
颓然闭上眼靠在沙发上,静静感受着自己灼热的呼吸,不由细想那句话。
如果不是知道无论怎样她都不会退缩放弃的话,他还会这样吗?
类似的话她似乎也说过。
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她不会离开,自己还会这样肆无忌惮吗?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自己还会去招惹她吗?
被红酒染红的唇忽而勾起,漾开一抹自嘲又鄙夷的笑,“真卑鄙。”
“咔嚓。”门被打开。
扬起的嘴角立马收了回去,倏尔坐直回头。仿佛前一秒那退去所有外壳的陆尽繁只是一个幻象。
吴遇歌冲进客厅,却被扑面而来的酒气拦了下来,目光在茶几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他手上的酒杯上。想到前两天去医院复查,医生还特意叮嘱要忌烟酒。而他一天之内两样都碰了。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因为着急而加速的心跳现在变得更快更沉。
也忘了自己急急忙忙跑回来是为了什么了,吴遇歌走过去一把把他手里的酒杯抢了过来。
“你究竟想怎样?!”情绪失控,厉声质问。
陆尽繁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我知道唱歌对你来说意义重大,就是你生命的一部分!所以你可以难过,可以发脾气,可以不理我,可以故意惹我生气,但是非得要在我面前把自己的身体这么不当回事吗?!”气得跳脚。
“所以呢?”语气淡淡,目光淡淡,仿佛他和这一切毫无瓜葛。
所以……呢?
吴遇歌一愣,大脑空白了一瞬。
然后,所有堆积的情绪在这大雨将至的午后彻底爆发。
“陆尽繁!”歇斯底里。
“能不能不把不能唱歌弄得跟世界末日一样!不能唱歌你的音乐就死了吗?除了一张嘴巴,一副嗓子,你不是还可以写词谱曲吗?有那么多跟音乐有关的事情可以去做,不能在舞台上唱歌你的音乐就死了吗?说什么热爱音乐,说穿了你爱的不过是那个舞台,被万人瞩目的生活,爱无数人围着你转,无数人把你捧上神坛!把你以前送我的话送还给你,别给你钱权的欲望穿上梦想的外衣,有些可耻。”
“嘭!”一个红酒瓶砸向液晶电视。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