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吴遇歌躲进角落里,屏住呼吸听着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橘红的余晖透过场馆外的玻璃门涂满了整个外厅,更加浓重的黑色从不远处的向这边延伸过来。
看着他开车离开,吴遇歌才慢慢从角落里走了出来。迎着今天的最后一抹阳光,让斜长浓重的影子落在身后,随着她的走动,在空无一人的外厅里孤单单地晃荡。
“叮!”电梯到了。陆尽繁走了出来。
走了两步,发现门口放了一个邮递快件。走近,弯腰拿起来一看,在看清寄件人和收件人栏里填写的名字之后,眼睑不由微敛,浓密的眼睫在脸上落下明显的阴影。垂下手臂,快递便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开门进屋。
陆尽繁刚把快递扔到茶几上,就听到开门的声音。
跑了一路,总算是在他上楼前赶回来了,吴遇歌麻利地换了鞋,快步往客厅走,“老大!”脸上挂着笑。
陆尽繁一如之前,对于她的热情置之不理、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深沉地看着她。
走到他面前,吴遇歌注意到了茶几上的快件,定睛一看,竟然是出版社寄来的。不禁想起几个月前他帮自己挑小说投稿时的场景。期待了好久的答复,却在最不期待的时候出现了。吴遇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期待快递里装的是退稿通知。
两个人之间静默了一会儿。吴遇歌先动了,笑呵呵地拿起快件看了一眼,然后随手又扔了回去,瘪瘪嘴道:“果然还是水平不够啊。这要是能出版赚钱的稿子能这么晚给我回复么?”
想要表现出一副豁达自嘲的样子,但在说每个字的时候却又忍不住去顾忌他的情绪。最后掩饰不成,反而欲盖弥彰。
看穿了她小心翼翼的讨好,陆尽繁抿唇不语,眉头微锁地定定看了她片刻之后,转身往楼梯口走。
“诶?老大!”见他要走,吴遇歌想也没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止步回身。
“吃完饭再上去吧。”看着他脸上冷漠、疏离的表情,吴遇歌好不容易才扯出一个笑容。
陆尽繁的视线在她脸上停了几秒之后,又落到拉着自己胳膊的手上。中指上的那枚钻戒在灯光下反射出来的光芒宛如剑锋寒光,锐利、冰冷,一瞬间将所有的脉脉温情斩得干干净净。
戒指,有些时候是羁绊,而有些时候是阻碍。
“把戒指摘下来。”沉声命令。
闻言,吴遇歌猛地一僵,倏尔松开他的胳膊,将手掩在自己身后,边往后退两步边故意岔开话题,“我去看看菜有没有凉啊。”
脚刚刚迈出去,手冷不防地就被人拉住了,吴遇歌登时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将手蜷成拳头。
陆尽繁不由分说地握住她的手,捏住那枚亲自挑选的戒指用力地往外拽。
使出吃奶的力气死死攥紧拳头,吴遇歌一边奋力往后退一边想要将他挣开。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弄疼了,眼眶泛红,但嘴角却倔强地勾出一个弧度。笨拙僵硬地想要强行把这一切粉饰成一个玩笑。
感觉到戒指因为拉扯勒进她的皮肉里,但陆尽繁这一次却没再看她的眼也没再心软。
戒指脱离指尖的瞬间,吴遇歌双眼不由瞪大,满脸慌张地伸手去抢,但手还没碰到,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利落决绝地将戒指扔出了窗外。
吴遇歌几步冲到窗边,扒着窗台探着身体往下看,但茫茫夜色,连半点影子都没追上。前倾着身体,将心口抵在窗台上,全身的力气都落到胸口。好像只有这样的压迫,才能将心底无尽的失落压得小一点。
好不容易将眼眶里的滚烫吞回去,就听到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没有解释,没有安慰,甚至连一个字都不愿施舍给她。不过,这才是陆尽繁,做得永远比说得狠。
吴遇歌深吸一口气,转身的瞬间又是笑容满面,看也不看陆尽繁,径直就往门口走,边走边用撒娇的语气埋怨道:“老大,你也太狠了,这天都黑了,还要跟我玩寻宝游戏。还不商量下游戏规则什么的,我得找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吃饭啊。”说完,甚是恼火地将头发一通乱揉。
门“咚”一声关上的时候,陆尽繁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回想了一下她刚刚说的话,然后快步走下楼梯,追了出去。
吴遇歌蹲在草坪上,把手机电筒打开,一只手举着手机一只手一寸一寸地扒拉着浅浅的草坪,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身体。
从小她就是那种特别招蚊子喜欢的体质。没一会儿,就感觉被整个小区的蚊子团团围住了。
那尖细的嘴轻而易举就能扎透单薄的T恤,吮吸到美味的鲜血。吴遇歌被“嗡嗡嗡”的声音还有此起彼伏的尖锐痒痛弄得焦躁不已,但是一想到那是他买来求婚的戒指,所有的脾气又被磨没了。眼里悄然染上湿气,在凝结成珠之前,吴遇歌仰起头,用力地吸吸鼻子,嘟囔道:“矫情个屁。顾帅哥不是说了么,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是为了寻找光明,又不是寻找眼泪。”
刚自言自语完,耳边就响起一阵窸窣声。
陆尽繁看着她举着手机蹲在路灯都照不到的角落,心头顿时窜起一股无名之火,几步走上前,一把就将她拽了起来。
“诶?”
不等她说话,陆尽繁就一手揽着她的肩,将她带到草坪外的石板路上。
“干什么啊,我戒指还没找到呢!”吴遇歌将他挣开。
“回去。”冷冷道。
“怕输就直说,别跟我来这套。”吴遇歌微抬下巴毫不示弱。明明什么都明白,却偏偏装作什么都不明白。
注意到她说话的时候无意识将两只手臂抓出一道道红印来,陆尽繁的目光沉如墨,再不跟她废话,拉着她的手就往公寓楼走,任她怎么挣扎都不放松半分。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随随便便扔了我的戒指不说,现在还不准我去找!有钱了不起啊!你买的了不起啊!”吴遇歌不顾形象边走边质问到。
“……我一点也不了不起,所以别找了。”陆尽繁头也不回低声回答。
本就跟得不情不愿的脚步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不自然的顿了顿。而后,吴遇歌飞快蹲下,一屁股坐在地上,抬着头眼泪汪汪地控诉道:“舍不得在我身上花钱就直说,少说什么了不起了得起来忽悠人。”像是越说越难过,越说越委屈,最后直接哭了起来。
被她突如其来的眼泪打得措手不及,陆尽繁牵着她的手愣在原地。
吴遇歌抽抽搭搭的,“你说……有你这么坏……坏的男朋友吗?每天欺负我就算了,连钱都舍不得为我花……啊——”嚎啕大哭。
话是假的,眼泪却是真的。
明知道她是在故意转移话题和注意力,可看着她难过委屈的样子,所有的这些明知道通通变成了不知道。
两个人一坐一站地僵持了好一会儿,最后陆尽繁妥协蹲下身,用指腹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声音也终于放软,“别哭了。”
“那么贵的戒指没了,你不哭试试。”抽噎着气呼呼地回嘴,结果光顾着气势了,却忽略了只有她在哭这个事实。
陆尽繁:“……”
吴遇歌扭头泪眼朦胧地看了一眼黑漆漆的草坪,这一片全是花花草草的,那么小的一枚戒指,找到的几率简直渺茫,“我不管,戒指是你扔的,现在也找不回来了,你得赔我一个!”
目光深深地看着她还带着水珠的眼睫毛,听到她说话,陆尽繁想也没想就道:“好。”
然而在听清自己说了什么时候,想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亮如白昼的珠宝店里。
“两位是挑婚戒吗?”导购小姐面带微笑问道。
“是!”吴遇歌飞快地回答,企图将其他不一样的答案一把掐死在摇篮里。
“钻戒。”陆尽繁缓声纠正。
闻言,导购小姐微微一怔,很快恢复了笑容,“好的,这边请。”
陆尽繁率先迈步。
看着他的背影,吴遇歌小声道:“好吧,钻戒比较值钱。”说完跟了上去。
陆尽繁站在展柜边,吴遇歌则双手交叠放在玻璃展柜上,谁都没说话。
等了半天,见两位客人齐齐沉默,导购小姐忍不住再一次开口问道:“请问两位想要挑个什么样的钻戒呢?”
“嗯?!嗯,他做主。”吴遇歌道。
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吴遇歌抬头,不说话,只是抿着唇,眼睛笑成一条缝。
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陆尽繁点了点自己第一眼就看上的一枚钻戒,“这个拿出来看看。”
吴遇歌跟在陆尽繁身后,将左手翻来覆去、满面笑容地欣赏着他挑的钻戒。
陆尽繁戴着口罩走在前面,却时刻注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确保不因为某人有些得意忘形而拉得太大。
“咔嚓。”躲在角落里的镜头将一前一后走着的两个人纳入画面中,正准备拍下一张的时候,画面的男人像是察觉到什么,忽而抬头向这边看了一眼,然后第一反应是后退两步,将身后的女人一把揽进自己怀里,用自己的身体将怀里的人保护得严严实实。
温柔亲近来得太突然,受宠若惊,吴遇歌身体不由一僵,眼底情绪复杂,脸上却还是笑得没心没肺,一伸手环抱住他的腰身,将重心全部转到他的身上。
“好好走路。”陆尽繁皱着眉头道。
姿势不改,头倒点得很快,“嗯嗯嗯。”
拿她没辙,陆尽繁只好加快了速度,带着她往停车场走去。
已近深夜的B市依旧灯火辉煌,一辆黑色越野在宽阔的柏油路上快速驶过。
折腾了一天,吴遇歌坐上车没多久,就撑不住沉沉睡意,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休息。快要睡着时神志不清,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瓮声嘟囔道:“要是能在你心口凿个洞就好了,我就能把戒指埋在那里。”
这样你就再也扔不掉,忘不了。
听清她的呓语,握着方向盘的五指不由自主地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