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瞒不过了,吴遇歌只好承认,“嗯。青姐,我待会儿再回电话给你。老大那边……先别说。”
陆尽繁那臭脾气,荣青再清楚不过,考虑一下,“行。你待会儿把结果跟我说说。他那边,我暂时不说。”
“好。那青姐我先挂了。”
“嗯,去吧。”
刚挂电话,就看到陆尽繁就换好衣服过来。
荣青从窗边走近,上下打量他一通,末了满意点点头道:“不错。”
说完,不等陆尽繁开口,便将手机递还回去,“刚跟遇歌通完电话。她说刚刚不小心别人撞到,摔了手机。”
陆尽繁接过手机,拇指在屏幕上摩挲两下,最后将手机揣进口袋里。
看他那一副不放心的样子,荣青忍不住笑道:“要真是这么不放心,之前遇歌打电话过来问需不需要她过来的时候,干嘛拒绝?脑子抽了哈。”
陆尽繁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淡淡道:“要她过来跟着熬夜吗?”
荣青一噎。片刻之后,恍然,不禁翻了个白眼。
作为一个已有家室的女人,又被陆大爷秀了一脸。
考虑到时差,吴遇歌一做完彩超就赶紧给荣青回了个电话。
荣青刚回房间,电话就响了。
“怎么样了,遇歌?”
“刚刚做完彩超,所有的结果都还没出来。”
荣青走到床边,单腿盘坐着,“到底怎么了?”
“嗯……就是胸上长了一个肿瘤。”
“肿瘤?”不自觉地将盘着的那条腿放下,双脚落地,脚尖朝着门口。
“没什么大问题。良性的,切了就好了。”
“要做手术?”有些惊讶。
“嗯,如果血检的结果出来没有问题的话,应该就是明天做手术。不是什么大手术,主治医生说他们经常做这种手术。放心吧,青姐,没事的。”
荣青一时有点混乱,半天才找到一句话,“跟家里或者……有朋友过来吗?”
“我问过医生了,说手术很小,我自己就能处理好。”照老爸老妈那性子,跟他们说长了肿瘤要做手术,就算她说一万遍是良性的,估计也会一路哭过来。
闻言,荣青不禁重重地叹了口气,想了想道:“病情很急吗?要不推迟两天等我们回去再说?”
“没关系的,青姐,你别担心。我仔细问过医生,确认自己能处理才决定明天做的。医生说,不切除的话会越长越大。而且,老大那边能拿奖的几率也挺大的。回国之后肯定会很忙。我尽早做也能少耽误点工作。”
听她语气是打定了主意,荣青沉吟片刻,“要不,我让时晴过去?”
“不用不用!晴姐也挺忙的。青姐你就别担心了,我一个人可以处理好。而且在医院,就算我处理不好,不是还有这么多医生护士嘛。”
一说医生护士,荣青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你在哪家医院看的病?要不我们重新找家医院,我再给你联系一个好点的医生?”
短短几分钟的通话时长,吴遇歌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说的第几次“不用”、“别担心”。
见她坚持,荣青最后只好作罢。
挂电话之前,吴遇歌不忘叮嘱一句,“青姐,老大那边你千万别说,我这个真的是小手术,不要紧。等今天下午拿到结果,跟医生确定下来手术时间之后我再告诉你。如果老大那时候给我打电话的话……”
“嗯。放心吧,交给我。”说完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有什么需要就给我打电话。你青姐虽然人在国外,但在国内找几个人帮忙还是不成问题的。”
“放心,我是绝对不会跟你客气的。那青姐你早点休息,我去吃点东西再回来拿结果。”
“路上注意安全啊。”
“好。青姐拜拜。”
“拜拜。”
万幸,血检结果一切正常,身体里也没有其他肿瘤。
手术定在第二天下午。
算算时间,此刻大洋彼岸的星光大道正熠熠生辉,晚会也已经开始。
厚重的不锈钢门在身后关上,外面的等候区里空无一人。
吴遇歌披着一层薄薄的凉意躺到手术台上。头顶是白色的天花板,视线稍微一收,入目的便是在电视剧里看过很多次的无影灯。
等了一会,一身蓝色、带着口罩、双手举到胸前的主刀医生走了进来。
相视的瞬间,吴遇歌发现给她做手术的医生换了一个。还是个女医生,年纪应该不大,但眼里却像是看透了生死、透着一丝冷的淡然。
简单地交流几句之后,开始进行局部麻醉。
吴遇歌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花板,针头扎进皮肉的时候,忍不住皱了眉,放在身侧的手不由攥成拳头。
手术室里很安静,安静到她可以清楚地听见皮肉被撕裂开时的“扑哧”声。
为了缓解她的紧张,主刀医生开始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在学生还是已经工作了?”
“工作了。”
“……Here are the nominates for best original song。(获得最佳原创歌曲提名的有)”
“嗯~”被手术刀一类的东西碰到,轻声惊呼。
“疼?”
“不。”
“《Rainbow Wedding》from 《Don’t love me》。music and lyric by Allen Lu。(《彩虹婚礼》来自电影《明知故犯》,词曲作者陆尽繁)”
缝合的时候,清晰地感觉到针线从皮肉间穿过拉扯,但因为做了局部麻醉,并不会感觉到疼。
“医生,我一共缝了多少针啊?”
“分好几层,每一层都需要缝合。”
“And Oscar goes to Allen Lu Rainbow Wedding。”
“把这个拿出去让她的家人送去化验。”主刀医生将装在透明的密封袋里的肿瘤递给助手。
“好。”
“那个。”吴遇歌出声叫住了她,“我是自己来的。待会儿我自己去送吧。”
主刀医生:“……”
助手:“……”
陆尽繁以一句中文的“谢谢大家”结束了简短的获奖感言发表,在众人的瞩目中跟着颁奖嘉宾一起走向后台。
荣青已经在后台等了好一会儿了,见他出现,急忙上前拉着他一边笑着对祝贺的人说着谢谢一边往外走。
“怎么了?”被推着往前走的陆尽繁不禁皱眉,回头问道。
“机票我已经帮你定好了,车也安排好了,就在外面等着。你现在赶紧回国。”
按照定好的行程,回国应该是在三天之后。察觉出来一丝不对劲,陆尽繁止住脚步,仍由荣青怎么使劲都不肯再往前迈一步,扭头沉声问:“怎么回事?”
“哎呀,你别拖延时间了,回去你自然就知道了。”
“她出什么事了?”目光暗了一分。
既然猜到了,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荣青不再推他,挺直腰杆站定,深吸一口气。
“遇歌昨天查出来身体里长了肿瘤,医生说必须手术。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刚给她打电话还是关机,应该还在手术室里没出来。她现在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你赶紧……”
话没说完,陆尽繁已然转身迈着大步往外走。边走边拽开自己的领带,一把将衬衣的第一颗扣子扯开,脸沉如水。
锃亮的皮鞋踩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脚步声在大厅里回荡着不断叠加,又快又乱,恰似某人此刻的心情。
一个小时零三分钟,手术结束。
吴遇歌左手握住垂下的右胳膊走出手术室。两只手时不时地往衣服上噌着,试图让汗津津的手心恢复干燥。
不知道是有点贫血还是手术的时候太紧张。吴遇歌拿着要送去化验的透明密封袋站在电梯口等电梯的时候,看着那缓慢变化的数字,眼前忽然开始模糊起来,一阵儿白一阵儿黑的。心头也开始发慌,快要喘不上气来。
“诶?!”一个护士发现了她的异常,赶紧跑过来扶着她。
心慌得越来越厉害,浑身发软,冷汗直冒,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见状,护士忙把她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坐下来之后,身体放松不少,但是那种马上要睡着却又难受得闭不了眼睛的感觉简直要命。虚弱地靠在护士的肩头喘着粗气。
护士掏出纸巾帮她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这时,主刀医生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
“赵医生。”护士喊了一声。
赵医生也看到靠在护士身上的吴遇歌了,便朝着这边走来。
“哪儿不舒服?”
“头晕恶心。”有气无力地答道。
话刚说完,额头上抚上一抹微凉。
见她体温正常,没什么大碍,估计休息一会儿就会好。转念又想起她说她是一个人来的,便问:“家里有人吗?”
吴遇歌摇了摇头。
考虑到术后发炎疼痛的问题,赵医生对护士道:“给她安排一个床位,留院观察一个晚上。”
“需要住院吗?”吴遇歌抬头问。
“手术过后伤口可能会发炎,如果发烧就需要来医院挂水。你家里一个人没有,你怎么过来?”
原本信心满满地觉得自己能处理好,现在这么一晕,再听着医生的话,只觉得鼻尖泛酸,“好。”
“小柳,你在这儿看会儿。”赵医生把助手叫了过来。
把吴遇歌交给叫小柳的助理医生后,护士起身准备去帮她办理住院的事。
“等一下。”赵医生叫住护士,然后弯腰,把吴遇歌手里的密封袋拿了过来,递过去,“顺便把这个送去化验一下。”
“好的。”
医院的床位一向紧缺,吴遇歌住的病房里还有三位病友。
不知道是麻醉的作用,还是手术消耗了太多的体力,一个下午吴遇歌都躺在病床上。困了就睡觉,醒了就听着其他的病友说话聊天。
身体还算争气,伤口并没有发炎。不过……
凌晨两点多,麻醉过效。伤口传来的钝痛将吴遇歌从梦里拉了出来。
最开始,迷迷糊糊的,只一心想要继续睡觉。然而,这和肚子饿完全是两个级别的东西,越是想睡越是痛得厉害。被折腾得无计可施,吴遇歌只好从床上坐了起来,靠着墙眯会儿。
邻床的大叔开始打起了呼噜,一声接一声,一声比一声大。病房里的其他人似是都已经习惯了这震天的呼噜声,都没醒。
本就因为睡不着觉有些烦躁的吴遇歌被这呼噜声吵得更加心烦。干脆穿上外套披着薄被,坐到走廊上去了。
凌晨的医院还是有人来往,只不过相比于对面的急诊部,住院部这边要安静许多。
夜深人静的医院,大概是世界上最适合思考人生的地方了。
吴遇歌忽然想起这两天在医院里看到的种种、听到的种种,心里不禁腾起一阵悲凉。
拿她的三个病友来说。打呼的大叔心脏不好,近期可能要做一次大手术。她对床那个还在上初中的小男生胃病严重,来医院的次数比跟朋友们去游乐场玩还多。斜对面的那个婆婆中风偏瘫,因为年纪太大,身边没有的人话连翻身都困难。
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头往后仰,抵靠在雪白的墙上,阖上眼,不由自主地长舒一口气。
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呢?
忽然,好想好想那个谁了呢。
陆尽繁几乎是打了一路的电话,但是无论怎么打,她的手机都是一直关机。
心急如焚。
她去的那家医院刚好在回公寓的那条路上,陆尽繁便先奔医院。意外竟问到她的病房,一路狂奔。
一个转角,在看到那个坐在走廊里似乎睡着了的人之后,脚步戛然止住。
屏住呼吸,放轻步子慢慢、慢慢地走近。
一路上堆积成山的担心、焦灼和恨不得掐死她的冲动,在看到她之后、在这一刻,随着缓慢的步调一层一层地从身体里剥落。
陆尽繁缓缓地在她面前蹲下,静静地看她睡着的样子,不言不语,只剩胸口剧烈起伏。
睡得很浅的吴遇歌隐约感觉身边似乎有人,悠悠转醒。
“……老大?”
陆尽繁没说话,只是抬手帮她理了理头发。微凉的指尖,顺着发际下滑,而后整个手掌贴上她的脸颊,像是要确认这不是幻觉地捏了捏。最后,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吴遇歌被他眼底的情绪弄得怔愣失语,呆呆地坐着。
陆尽繁一手抱住吴遇歌的膝盖,也不管地上脏不脏,一条腿盘在自己身前一条腿环住她的双脚坐在地上。放松身体,头凑过去,侧脸枕在放在她腿上的手臂上。
这样的姿态让吴遇歌不由一僵。眼睛越眨越红,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牵起,手轻轻抚上他的发。
原来爱情里啊,根本就没有谁强谁弱之分。
上帝赠与你爱,必赠与你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