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陆尽繁的那句“不用”,原本已经要付款的机票现在还乖乖地躺在“我的订单”里。
吴遇歌闷闷不乐地打开花洒,冲掉满身的泡沫,手不经意抹过胸口。
“嗯?”手指意外地碰到了个小包,定神仔细地摸了摸,很硬的圆疙瘩。
洗干净身上的泡沫,低头细看,却什么都看不出来。稍稍用力一摸,触感又很明显。想起前两天看到一篇关于乳腺癌的报告,脑子里登时警铃大作。不自主地反反复复地揉摁,希望能找到一点这个“不速之客”只是小住的证明。但越是摁,越是发现这似乎是个不会善罢甘休的家伙。
原本还在纠结要不要去找陆尽繁的吴遇歌现在全副心思都在身体里突现的异常上去了。
躺在床上的时候,还不甘心地摁了摁。一顿胡思乱想之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睡着的前一秒还在祈祷明天早上一醒来一切都恢复正常。
对于吴遇歌来说,需要定N个闹钟叫自己起床的事除了上学上班之外,就是去医院。
不到八点半,医院里已经是人满为患。
排了快二十分钟的队,总算是挂上了号,问了两个护士,才在一条走廊的尽头找到乳腺科。为了保护患者隐私,科室的门是关着的。吴遇歌推门之前先敲了三下。
推门而入的瞬间,目光落到当值的两个女医生身上,心里不由松口气。而后才注意到办公室里的其他人。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阿姨贴着桌子站着,身边还站了一男一女。看样子,男的应该阿姨的丈夫,女的估计是女儿。三个人正低着头认真地听着稍微年长的那位医生说话。
“要待会儿再进来吗?”有其他人在看病,吴遇歌问了一句,脚已经准备往外退。
原本侧对着她的那个年轻一点的医生闻声看了过来,冲她微微一笑,道:“不用,马上就结束了,请坐在旁边等会儿吧。”
头一次在医院里受到这么友好亲和的对待,吴遇歌有些受宠若惊,边往靠墙摆着的凳子走去边暗自嘀咕。
这个医生应该是刚入职没多久,要不然就是还在实习待转正期。
无意探听别人的隐私,但在同一个屋子里,吴遇歌还是听到一个自认为不该听到的话。
“你这个第一次手术没切除干净,现在癌细胞已经扩散了,切也没用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用手里的水性笔点了点手里的检查结果。
“癌”这个字眼实在是太过张牙舞爪。吴遇歌不由抬眼仔细打量那位阿姨。
一身深灰色碎白花衣裤,已经开始花白的发整齐地在脑后盘了个发髻。
屋子里片刻沉寂。那种尴尬得要命的沉寂。
医生神色淡淡地看着中年妇女。
那样的目光,明明不是针对自己,但不过三秒,吴遇歌却觉得身体已经无法承受了。
就在她要别过头的时候,那个阿姨也转了头。于是,视线顺着眼角余光又追了回去。
只见阿姨冲着身旁的丈夫像笑也不是笑,神色有些不自然,像是碰到了一个让人有些尴尬的小事,道:“搞糟了嘛。”
中年男人清清瘦瘦的,看她看了好一会儿,情绪并没有剧烈起伏,双手揣进微微泛白的棕色裤兜里,“走,回去。”
三个人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往外走。
女儿全程木着一张脸。丈夫在察觉到吴遇歌的目光之后,扭头看了她一眼,视线一触便很快移开,彷若无人地低喃一句刚刚女人说的那句话。
“搞糟了嘛。”
目送着一家三口离开,吴遇歌缓缓收回视线,惊觉自己身边空空如也,脑子“轰”地一热,拿出手机就准备把那个远在大洋彼岸的人立马叫回来。
结果,刚翻出他的电话,医生让她坐过去的声音将她的计划打断。
看着差点就拨出去的号码,吴遇歌陡然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忙把手机塞进口袋,坐了过去。
“哪儿不舒服?”
“胸上长了一个东西。”
“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昨天。”
医院里向来都是争分夺秒,说话自然也最是言简意赅。
听完,医生站了起来,转身往身后的一个屏风后面走,“过来吧。”
吴遇歌依言跟了过去。坐在对面办公桌的年轻医生也跟了上来。
“把衣服脱了。”医生折身边洗手边说。
吴遇歌默默照做。
摁了摁,推了推。
“疼吗?”
“不疼。”
“就这一个?”
“嗯。”
“你这应该是纤维瘤。”说着已经收了手,往外走。
瘤和癌千丝万缕的关系让吴遇歌在听到医生的话之后懵了懵,回过神默默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医生已经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拿着笔飞快地写着什么,头也不抬地对吴遇歌道:“现在不确定是不是只有这一个,你去打个彩超。”
“好。医生,那这个要怎么治啊?”
“这个只能手术切除。”
“手术?吃药不行吗?”
闻言,医生停下笔,抬头看了她一眼,“我跟你说你还得赶紧做手术。吃药好不了,越长越大。”
“那……那,那行。手术我要准备什么吗?”
见她不再讨价还价,医生又低头重新提笔开写,“这是个小手术,你不用太紧张。像这样的手术我们今天就有四台,而且那几个病人都比你这严重多了。”
“嗯。”吴遇歌坐在旁边默默等着医生开单子。
“现在彩超室人应该不少,你先去查个血。”
“好。”
“今天都排满了,手术给你安排到明天下午行吗?”
“可以。”
“那你先去把这些做了,再把结果拿过来我看看。”
“好的。”
吴遇歌脑子半懵地走出了科室。去缴费处缴费的时候,路过彩超室,外面已经排了好长的队伍了。便依照医生的建议,先去抽血。
人生在世,总有一克。
吴遇歌从小就怕针。打针、输液、查血,从听见的那一刻开始一直要到针扎进皮肉后,心里拿毛毛的感觉才会消失。
以前来医院扎针的时候,知道她怕,老爸或者老妈总会有一个人陪着来。
看着前面排队的人一个一个地减少,吴遇歌变得有些焦躁。只好一手攥着手机一手捏紧了查血的单子,好像只有手里不空落心里才会踏实一点。
把缴费单递过去,坐在窗口边上的高凳上,挽起衣袖露出胳膊,眼看着淡黄的橡胶管飞快地缠上胳膊,一凉一紧。吴遇歌的心也跟着紧了紧。
采血的医生拍了拍她的胳膊。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吴遇歌赶忙别过头去
尖细的针头干脆利落地扎进静脉。感觉到那清晰的刺痛,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不少。
“摁住。”整个过程很快结束,医生把棉签摁在扎针的地方,声调平稳道。
吴遇歌赶忙接过棉签,起身离开,朝着彩超室走。没走两步,手里忽然响了。被这突然的动静下了一跳,也没细想,吴遇歌就弯曲抽血的胳膊,把棉签夹住,空出来的手去掏手机。
是陆尽繁。
“喂,老大。”
“在干什么呢?”
“……逛街呢。”
“难怪那么吵。”
“有事吗?”
话音未落,站在吴遇歌旁边的阿姨突然一声惊呼。
吴遇歌顺着她的目光低头一看,鲜红的血顺着手肘不住地往下滴,不过眨眼之间,地上已经染上不少。被那刺目的红激得心头一跳,手忙脚乱地拿棉签去摁,手机“啪”一声掉在地上——
看着打电话打得好好的陆尽繁忽然皱了眉头,荣青不由问了声,“怎么了?”
陆尽繁将被突然挂断的电话拿了下来,眉头微凝,“没什么。”
说话间,造型师拿着明天要穿的礼服拿了进来。
“去换衣服吧。”荣青道。
陆尽繁看了看手机,起身的时候扔给荣青,“再给她打个电话。”
见他心绪不宁的样子,荣青收起了准备跟他开玩笑的心思,道:“OK。”
吴遇歌坐在彩超室外等着。先前血流不止的手臂在一个护士的帮助终于规矩老实了。如果不是手臂上残留,泛黄的印记,都快要以为刚刚的事情只不过是自己排解不了心里的害怕胡思乱想出来的。
排队的时候,吴遇歌默默听着周围人聊天,打量着来往的人。
有交流着养胎心得的准妈妈们,有耳鬓厮磨看起来比她还小的情侣,还有因为肿瘤大出血只能让丈夫搀扶着来去的女人……
想到明天的手术。第一次进手术室,竟然是自己一个人,不由低头皱眉勉强地扯了扯嘴角。
“嗡嗡嗡~”手机突然响了。
翻过来一看,是陆尽繁。想来是刚刚突然断了电话,打过来问情况的。
吴遇歌起身走到人比较少的走廊尽头去接。
“喂。”
“喂,遇歌,是我。”
听出对方的声音,“青姐。”
“嗯。尽繁刚刚给你打电话突然断了,他去试明天的礼服了,让我打电话过来问问你。”
“哦,没事。就是……不小心撞到人,手机掉地上了。”
“没事就好。你要有个什么事,估计有人会立马打个飞的飞回去。”
“……嗯。没事没事。放心吧。”
“吴遇歌!”
医生叫到她的名字,吴遇歌吓了一跳,想要跟荣青说一声就挂电话,但是一个字还没说,那边医生见没人应,又拔高了嗓门喊了一声。
“吴遇歌!”
顾不上那么多,吴遇歌只得远远地应了声,“这儿!”说完,朝着彩超室快步走去。
不忘手机还在通话中,边走边对荣青解释道:“青姐,我……”
“你在医院?”虽是问句,但明显已是陈述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