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和作画有关吗?”娵音见陆吟松愕然,解释道:“那个奸人不是因为画而觊觎你父亲的家族势力,而是因为私欲和野心。相信一个道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陆吟松拊掌大笑:“若音公子为女儿身,吟松当寤寐求之,而今音公子为男儿身,吟松当结为至交。”语毕,他沾水为墨,以篙为笔,于舟中木质的船板上急速运笔,绘出鹭鸟成行,颉颃水上之景。
“陆吟松,其实我!”娵音欲言又止,她能告诉他实际上自己是女子吗?
“拘影,你可当真一点不惦记我。”清朗的男音悠悠伴着微风渡来这船上,竟是倚清浊。
“亲爱的左相大人,敢问你是如何在百忙之中抽时间来小小的箖郡的?”娵音似笑非笑地质疑。
“这个——”果然,倚清浊纠结了半天,瞪了她一眼,无奈道:“额,我向陛下请了病假。”
娵音大笑,心中更是温暖。为了来看看她的情况,倚清浊这种意外甚少的人甚至不惜请病假,正常人谁会这么干?
“难得啊,堂堂倚相也会撒谎,拘影我还真是个千古大罪人!”娵音打趣。
“挽舟公子也在?下官闻名久矣,今日一见,果真不负虚名。”倚清浊懒得理娵音了,朝陆吟松一揖。
陆吟松正准备客套地回答,被娵音伸手一拍肩膀,“文绉绉的做什么?亲近点,别这样你作揖我还礼的,今天既是有缘相逢,就不要让生分破坏了气氛。”
“好。”倚清浊点点头,“不枉我带来月明酒,今日不醉不归!”
饮着月明酒,依旧是清淡的味道,娵音却微醺。上次这酒是和纪沉,于乐一同喝的,然后遇见殷司……
“如此好景,怎能不唱一曲?”娵音说罢,唱起许嵩的《弹指一挥间》:
弹指一挥间,你竟已遥远
沧海成荒野,真情永不灭
弹指一挥间,红尘已缈远
青丝蘸白雪,来路生云烟
正轻歌曼舞之际,有清越的笛音奏来,娵音抬眸,刚好望进风起云涌的眼中,荡起层层涟漪。
一瞬间,天地失色。
他似乎是长途跋涉而来,衣衫和发丝都有些微的凌乱,却意外地不显狼狈,反而更添了几分平时没有的风流魅惑。
娵音轻轻笑起来,带着从未有过的快乐与幸福的弧度,眸如远星般闪烁在漆黑的夜幕里,诉说着宇宙洪荒暌违已久的相遇……
还能再回到这个世界,还能在这个世界里与你相遇。
真好。
“喂,敌人,过来喝一杯!”娵音像唤小狗似的唤。
“好。”殷司笑意澹澹,声音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柔和。
陆吟松和倚清浊都一头雾水,这大概是史上最诡异的对话了。
试问有哪个人会热情地邀请敌人喝酒,而敌人也不假思索随和接受?然而事实就是这么诡异。或许,娵音给的是毒酒,那人来是打算视死如归自首的。
待殷司饮完一杯酒,陆吟松和倚清浊的眼睛直了,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娵音没注意到他们的官司,抬着略有醉意的眸子问:“有什么坏主意又出来了?”
殷司隐于斗笠后的眼神动了动,似乎有些惊讶她的清醒,但还是从容答道:“找你!”
娵音垂眸。
殷司分明看见她眼底闪过的嘲讽,直刺人心,可惜刺不了他的心,仅仅是心绪无端一沉罢了。
“得了,既然你们集体莫名其妙地来了,就放下所有的心思,只单纯地过好这一晚上,你们没意见吧?”娵音不想再和殷司唇枪舌战。
倚清浊和陆吟松点头,殷司若有所思,复应一声:“好。”
倚清浊和陆吟松面面相觑,这个人是从哪里蹦出来的?这节奏,是要上演全武行吗?
然而,事实证明,他们想多了,尽管娵音明显警惕起此人,倒没有抄家伙揍人。
“对了,你们会武功吗?”娵音发现自己来这个世界所见的武功很少,晏翛的轻功她见过,冷欺花暗杀能力极强,却把她护得极好,也从不在她面前施展高强的武功。这样算来,她还真没接触什么武功。
倚清浊略点了点头,“会一些。”
陆吟松更肯定地道:“自然。”
殷司笑意如常,娵音却感觉到无形中添了几分肃杀之气,连殷司的回答都没注意听,喃喃问:“你说什么?”
“不会。”殷司的神情掩于斗笠中,叫人捉摸不透。
娵音决定懒得管这个人,他就没对她说过实话。他会什么,他的身份是什么,她都一无所知,所以即使他身怀绝世武功,也未必会表现出来。
再加上低调。
他的低调,娵音是后来才发现的,除了在万里香酒楼他抱自己出来,其余她每次见到他时,周围的人都不多,哪怕是赏花宴,他也处于竹帘雅间之中,遗世独立。
“那你在一旁看着吧。”娵音不再理会他,就好像最初的由衷微笑皆为幻影,露出冷漠尖锐的真相。
“好。”殷司说出今晚第三个“好”字。
娵音:额。
果然是不可小瞧人的外表,陆吟松看起来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舞起剑来毫不马虎。倚清浊虽久处相位没什么锻炼的机会,武艺方面也没有落下。
娵音观看两人你来我往,无奈叹气,想想在现代时那些体育细胞不好的超级学霸如此盛气凌人,若是将这两人送往现代会是什么结果?
偶然瞥见被访者一边的酒坛,娵音突然起了一个恶作剧的念头:当稳重的左相不再稳重,风雅的才子不再风雅,又该是何等光景?
“接着。”娵音大喝一声,拾起一个酒坛掷向刀剑相交处。
倚清浊与陆吟松对视一眼,决定先放弃对彼此的进攻,解决掉碍事的酒坛。同时一剑刺穿之,不出他们所料,酒坛是空的。
他们略带好笑又颇有些无奈地望向坦然再扔来一个酒坛的娵音,打算解决下一个酒坛,却未注意到娵音奇异的神色。
突然,在他们即将触到酒坛的时候,迎面泼来一层酒幕,散发着浓郁的酒香,此时再躲也来不及,他们只得刺破酒坛——
酒坛破的那一刻,坛中酒液被他们强劲的剑气所逼,猛烈四射,已经被娵音泼出去的酒淋了一身的两人再次被淋了一次。
“拘影。”两人哭笑不得地瞪着始作俑者,发觉她也被四射的酒液淋湿了大半,然笑意粲然。
殷司坐在娵音身边却不知为什么没有被殃及,他调侃着附在娵音耳边低语:“衣服湿了大半,女子的身份还想保全吗?”
娵音含笑的嘴角瞬间僵硬,她冰冷地扫了殷司一眼,后者温柔地为她撩起散乱的发丝,悠然自若。
“如果不想暴露身份,就听从我的安排。”殷司语气轻的能被风吹散,其意却不容忤逆。
虽然娵音实在不想和这个人再做更多的纠缠,却也明白孰轻孰重,当即道:“随你便。”
“现在,你喝醉了。”殷司不客气地命令。
娵音狠狠磨牙深呼吸,然后“醉”了。
“来,喝一杯啊!”娵音口齿不清地嚷嚷
“音,你醉了,我送你——”殷司拉长语调。
娵音听着,想他应该会说“我送你去休息”,事实上,殷司的前半段说的的确很正常,她放下了心。然而,听到后半段,她傻了。
只听他那美妙的清音关切地补上拉长的话:“我送你舞剑吧。”
娵音强忍着揍他一顿的冲动,故作醉醺醺地道:“我要回家,我要上床睡觉。”
“嗯,音乖,舞完剑再睡觉吧,不能太心急,应徐徐图之。”殷司抚着娵音的发循循善诱。
心急?循循善诱?娵音的脸刷地红了,索性是在夜晚,无人瞧见。这个睡觉的含义,有点不简单呢,而徐徐图之,正是应证了某种关系。她现在是男子身份,他是想让她被误解为同性恋吗?
“不,现在就睡。”娵音面无表情干巴巴地拒绝,让自己的节操随风飘远吧,啊啊啊。
“啊,我竟不知道音是这么热情的。”殷司表情很无辜,好像还有一点名叫羞涩的东西。娵音能看见是因为他的斗笠已在倚清浊陆吟松比武时被他掀开了,大晚上的,能看见他容貌的,也只有坐在他身边的娵音。
娵音无力地瞟她一眼,叹了口气,举手投降:“舞剑好,我舞剑。”
“很好。”殷司变戏法般变出一柄银剑,娵音伸手去拿,拿不过来,忿忿地瞪着他。
殷司在她身上连点数下,就在娵音忍无可忍以为他兽心大作的时候,他突然停下。同时娵音感到全身上下涌起暖流,涤荡筋骨。
“邀尘虽没把你培养成武功高手,一般的剑法总是教过你的吧?”殷司道。
邀尘的确教过娵音一些基础的防身剑法,而娵音刚被殷司舒活筋骨,就势舞起剑来,只觉每一个动作都酣畅淋漓。
舞罢,娵音发现不知何时只觉的衣服已经干了,估计是殷司干的,而倚清浊和陆吟松在一旁观赏她舞剑,目光饱含赞赏,没有狎昵。
不出意料,殷司离开了,大概又在继续他的隐居大业。
失落感是有的,但娵音并不是爱殷司爱得刻骨,何况殷司曾要杀她,她还未蠢到为他抛头颅洒热血,离开他就要生要死。实际上对殷司的感情,她自己也不明白。
“拘影,你这剑法闻所未闻,是哪个绝世高人亲授的啊?”倚清浊今日一再突破古板的面孔,显得平易近人。
“左相大人,您和传闻真是不同啊。”陆吟松托着下巴下结论。
“挽舟公子不是也如此吗?”倚清浊与陆吟松眼神相对,达成协议,不把今天的事说出去。
回到本来的地方,一个是端方稳重的左相,一个是文雅风流的才子,一切不变。
“你们别杵着了,回去换件干净衣服。”娵音对这两人无语,衣服湿着难道感觉不到吗?
千送万送哄着两人回去换衣服后,娵音沿着通往府邸的近路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