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教教主正在赏玩兄弟们不久前截来的瓷器,是一队商人留下的,质地优良,制工精美,竟是不可多得的上品,还难得地在陆上而不是用的海运,实在是奇遇。他的心情是愉悦的,然而当一个属下来到后,诉说了去铁头帮的乌衣教人的经历后,他的好心情就被毁光了。
“带路,本教主去看看情况!”他本想趁着铁头帮换主人的空隙予以羞辱,顺便引起怀仁城主的注意,然后通过种种手段让城主亲近乌衣教而远离铁头帮,届时铁头帮老大的位置自然得换,毕竟铁头帮最大的优势就是与官府联系密切,没了官府,铁头帮的力量就会削减很多。
乌衣教是新近崛起的势力,其教主正是赶往铁头帮了解具体情况的这位。这位教主名杨九州,很年轻,与娵音差不多的光景,立志要超过娵音,将自己的乌衣教发扬光大征服全世界。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娵音的升迁速度实在太快了,好不容易娵音遭到贬谪,同城主联合在一起除掉娵音,成为他的愿望。如今,这愿望终于有了实现的机会,叫他怎么能不激动?只是,这铁头帮的新主人似乎很难缠啊。
铁头帮所在的山上。
乌衣教的人迎来了自己的教主,恭敬行礼。
铁头帮人嗤之以鼻——他们极品头儿从来没让他们纠结于这些虚礼。
杨九州打量着眼前笑意澹澹的少年,心下疑惑,这就是那个牛气哄哄的极品头儿?不也是两只耳朵一个头吗?甚至,他觉得这少年完全没有头儿该有的严肃表情和庄严气势。然而娵音一开口,就破灭了他的所有幻想,“在下名极品,贵教之主远道而来,在下未以盛礼相待,罪过罪过!”
这般有礼,是以往铁头帮头儿们所没有的,让杨九州不得不沉着应对:“岂敢?”
“如此,请吧。”娵音转头吩咐,“来人,看座!”
杨九州的目光一直紧紧跟随娵音,他觉得娵音的背后应该有一个厉害人物作为支撑,但娵音立场不明,他不能妄加判断。
“教主,你似乎有问题想问啊。”娵音支颐望着他,懒散道。
杨九州心中对此人的水平看低了几分,这么粗鄙的动作岂是他这身份该做的?
想至此,他的口气也变得轻慢起来了,“极品,你今日说的我教子弟吃了你的粮是怎么回事?”
“字面意思啊。”娵音无辜地眨眼,“不是贵教主要求他们来的吗?在下思量着远来是客,诸位大人从隔壁山上‘千里跋涉’而来,必也又累又饿,在下自然要尽地主之谊,然而在下忘了,铁头帮近日粮食匮乏,是以计较着向贵教主借些粮食维持生计。”
呃。
所有人齐刷刷盯住杨九州,期待他的回答,准确来说,他们是想看看他能否HOLD住娵音的厚脸皮。
“借粮多少?”杨教主的心胸还是很宽广的。
“不多,五百石足矣!”娵音竖起一根手指头,然后微微而笑:“嗯,天色不早了,贵教主送完东西就可以走了。”
杨九州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娵音这是不加掩饰的嫌弃,脸顿时青了。但圣贤书里说了,大丈夫一言九鼎,说的话不能更改,只好悻悻认了,自觉告退。
在他走后,娵音的眼中掠过一丝莫测笑意。嗯,今天大概会有一出好戏瞧了。
半个时辰后,隔壁山上传来鬼哭狼嚎之声,铁头帮的人望过去,只见腾腾火焰冲天而起,滚滚浓烟将整个山笼罩在一片死亡的阴影里,片刻以后,山倾,断像与铁头帮所在的山相反的另一侧,陆续有乌衣教人向铁头帮所在的山逃来,这是唯一的出路!
娵音环臂淡然而视,并无多少惊讶之色,始作俑者就在她身边站着呢,笔直如一根胡杨木。关于出路,那也不是等闲人能得到的,要出路,得他们自己争取。
眼尖一点的可以看见山脚下立着一排黑衣人,正中央空空如也,只放着一个小几,小几上堆着些东西。黑衣人皆负手而立,在他们身前,有五丈之沟,沟壑对面有源源不断的人涌来,冲进沟壑,跌下、摔死!黑衣人瞧着皆无动于衷,冷眼旁观。
极是诡异而残酷的景象,看得人遍体生寒。
“救救我啊!”不断有人在喊。这样的声音最初高亢、洪亮、急促,而到后来,这样的声音低沉、衰弱。迟缓,犹如亡灵叹息般的哀泣,亦如死者临终前垂死挣扎的呻吟,最终渐渐归于死寂。
死寂中,黑衣人们依旧岿然不动,约莫过了一刻钟,陆续有人从尸地中爬出来,在通过黑衣人的身边时拿起堆在小几上的其中一块令牌,黑衣人始终不动如山,只有在遇到迟疑者时,他们会将目光投向那人,然后那人会因为非正常性死亡原因死去。
如此这般层层严厉地淘汰,留下的人已经不到原有的四分之一,他们的队伍当中,只有一个人平静中隐含阴霾,被他很好地收敛了。
当夜,一道黑影潜入铁头帮首领居处。当黑影从屋顶上投身而下的一刹那,屋顶被封,黑影身形一僵,随即,他转身,屋内灯光次第亮起,辉映一人浅淡身影。散漫悠闲的声音悠悠飘进黑影的耳中:
“杨教主,晚上好。”
杨九州终于无奈地苦笑起来,望向他对面的人。
娵音坐在软榻上吃点心,难为刚才一片黑她都没把点心吃到鼻子里去。他的身边还有两个青年,以及一个少女,而在最不起眼的一隅之地,黑衣之人闭目调息。
这奇怪的组合——
杨九州霍然睁大眼睛,惊奇地盯住娵音:“你是?”他记得他曾派人查过,有一个人符合这种情况。
娵音冲他神神秘秘地笑笑,用独属于巡抚的严肃语气一板一眼地问:“陪本官喝一盅如何?”
杨九州的眼中迸射出欣喜的光,然后他恭谦地在一旁桌上斟好酒,一杯给娵音,一杯给自己,两人含笑相视一饮而尽。
娵音喝完。笑眯眯地道:“其实本官是女儿身,倾慕你很久了。”
“噗”的一声,杨九州一直魂不守舍,冷不丁听到这句话,含在口里的酒险些喷了出来,被他极力压了回去,只是这一压,他就心觉不妙了。本要喷出的液体由于反作用力狠狠灌入喉中,他忍不住开始剧烈咳嗽,结果就是那些酒他喝了一半吐了一半,毒性开始猛烈地摧残他的身体。
他倒也是个做事周全的人,身上事先带了解药以防万一,此番他也顾不得娵音还在一旁杵着了,慌慌张张去怀里掏解药,掏到解药如释重负地正欲往嘴里送,还差几毫米的时候突然就动弹不得了,因为他发现,他的手臂上有一只织工精细的锦履正不松不紧地踩着。
头顶传来娵音戏谑的疑问声:“本官事先吃了解药,喝起毒酒来自然无妨,你什么准备都没有,逞什么英雄?”
原来,她早就知道。杨九州心如死灰,不太明白自己白天命人动的手脚怎么搁置到晚上还会被注意到。娵音似看出他的疑问,淡淡解释:“箖郡时本官的经历你忘了吗?”见杨九州想到了什么,她继续冷笑:“你本没错,但你可知,铁头帮的人从不给本官上酒,因为本官,不喝酒!”
杨九州眼里的光终于散尽,他只深深看了娵音一眼,便阖上眼去。此人在他心中是近乎于奇迹的存在,今日一见果然不俗,而他明白,即使穷尽毕生,他亦难企及。也罢,就此了断,所有的刚愎自用付之一炬,淌入东流水。
杀了杨九州,乌衣教人的主心骨没了,剩下的人要么归降于娵音,要么是些乌合之众,被娵音放逐了。
娵音当时选人本就经过了深思熟虑,那些死了的人多为身无长技者,要之无用,只会成为负担,能活下来的自有本领,多为心性坚韧者,这时,便会给他第二道关卡。
黑衣人所设小几上的木牌只有一句话——“弃乌衣,投铁头”。很简单,但如果看的人迟疑了,就证明他心性不坚定,或想要忍辱负重,待得时机成熟,重建乌衣教。这两种人都是不可取的。留下的,黑衣人会给予一定的技能,编入铁头帮中。
这些日子,给予难得清闲了些,没事就去各个土匪窝走一走,有一回直接被一个红盖头一蒙,押去做某个山中女大王的压寨相公了,专门负责“极品头儿”行踪的铁头帮人忙回去告诉大部队,大部队风风火火赶去把那个山的土匪收编到自己的队伍中,全然无视了山中女大王与“极品头儿”你侬我依。事后“极品头儿”顶着一脸红唇印忧伤地叹息:“一群没良心的!”
就这样,一个月后,附近大大小小所有山里的土匪都被所向披靡的铁头帮征服了。作为他们共同的“极品头儿”娵音是很风光很有面子的。
这一天,很有面子的她在插花,插得是风雷滚滚乌云阵阵,唯一不足的是,她的动作太过粗暴,太过惨不忍睹,这就到了考验黑三的时候,只见他一脸严肃,站姿堪比军姿,听到疑似花枝断了的“咔擦”声也不改半分颜色。
娵音满意地点头,对最近进步越来越大的黑三表示欣慰。没错,黑三已经光荣地成为了她的贴身秘书,有任何重要事件都由他传达。
“黑三啊,格斗术练得如何了?”娵音状似无意地提起。
“回极品头儿,一人战三人,可!”黑三答得简洁,娵音若有所思地颔首。
她要建立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黑帮再强大那也是隐于地下的势力,总不能以暗杀术一个回合就把人杀完了吧,有时要以德服人。而亦仲那边虽有精兵强将,却一直在等一场可能已经歇菜的“东风”,说不定等到了,他还随着那“东风”倒戈一击,所以只有她自己掌握一部分军队才能心安,而她选择从这些土匪中培养,为自己增添筹码。
“怀仁官府那边呢?”她漫不经心地问。
“怀仁城城主来贴,欲见头儿一面,我以为不重要,便先压了下去。”黑三答。
“不重要?”娵音莫测地笑了笑,“不,现在重要了。去,请城主来,我要与他秉烛夜谈国家的长治久安和可持续发展。”这语气中平和里微含了凛冽与讽刺。
“诺!”黑三一头雾水,看娵音那表情分明是不想见城主的,为何又说自己想见城主?算了,头儿的世界总是不可理解的,他只负责传令便是。
怀仁。
城主白据关正在来回不停地踱着步子问身旁的人:“你们说铁头帮最近在搞什么鬼,本官要见他们居然都不给点回应,当本官吃素的吗,还是换了个头儿就飞天了?我倒要看看那个‘极品头儿’是个什么玩意!”
“大人息怒,大人是吃荤的,他们就算能飞也就是个鸟人,那个‘极品头儿’他不是个东西!”他的属下倒是好口才。
“哼,那是。”白据关稍稍平息了一点怒火。
外头响起一阵急促的奔跑声,下一秒,一个小厮兴高采烈地奔进来道:“大人,铁头帮的‘极品头儿’终于有回信了!”
“呈来!”白据关伸出手,那人双手向上恭敬地托着,白据关身边的属下眼色很好地替他拿了来。
白据关本来心情愉悦,在打开信笺时,脸色瞬间就沉了。
这信笺里的字是端端正正的楷书,像被钢板子刻了似的,这字不足以令人挑刺,但是写这种字的人令人不安——写出这种字的人怎么也不该是一个土匪的头儿该有的水平,更不会是以往土匪身边专门写字的人的水平。
这新来的头儿莫不是个读书人出身的?如果是这样,那就有意思了。
这样想着,白据关开始看信笺的内容——“前日里铁头帮有些帮中之事须得处理,因此怠慢了大人绝非吾愿,若有时机,定当登门赔罪,当下之要乃为联合阻击巡抚,以谋大局之稳,诸般细要,请大人到铁头帮商议。据探子来报,巡抚近几日就要到了,还请大人早日来叙。”
白据关再坐不住,立即命人备轿。
铁头帮,他去定了!
当日,娵音巡视完山坳里的练兵场,下令今日停训,然后去自己的住处换了件庄重的长袍。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黑三来报:“头儿,白大人来了!”
“走啊,去见客。”娵音从床上坐起,整顿整顿衣服,在瞠目结舌地黑三的眼里昂首阔步走了出去,走到外面时回眸一笑:“黑三,还不走,打算建设我的房子吗?”
黑三连忙跟上。
白据关坐立不安,来回走着,他抱着一颗激动兴奋的心赶来,铁头帮的人对他极是敬重,却也透着若有若无的的疏离,这种疏离,可以归结为戒备。他宁可铁头帮那些粗人亲近地靠近他,也不愿看到现在这种情状,那样的距离至少证明铁头帮人对他还有几分尊重和亲切,现在才叫彻底将他拒之门外。
铁头帮,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人,头儿请您到前屋一叙。”黑三躬身引路。
白据关朝身侧之人使了个眼色,他的侍卫以及暗卫立即跟上,黑三仿佛没看到似的,继续带着他往前方的一个低矮房屋行去,白据关终于将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屋至,黑三守礼地在门口驻足,伸手一引,“大人,请!”
白据关满意于他的态度,难得豪爽地进了屋,看见在桌旁独坐的少年微微有些发怔,就这一瞬的失神,少年就注意到他了,对他回眸一笑,不显柔媚,倒显英气勃勃清明如雪山之鉴。
“白大人来了?坐吧。”少年温和开口。
白据关坐下,内心很混乱,这“极品头儿”怎么这么年轻?他一回过神就看见少年正不慌不忙竖起一根手指,疑惑地问:“极品,你这是?”
“一个时辰。”娵音一字一句,神光莫测。
一个时辰后,白据关神清气爽地走出来,在山上看了一会儿的风景就欣然下山打道回府去了,其前后态度的转变令铁头帮人也很诧异,心下在想极品头儿给白据关下了什么迷魂药。
他们这样想着的时候,娵音已经来到,淡淡吩咐:“从今日起,加紧练习,巡抚就要到了,须得先行做好准备,与白大人共同御敌。”
铁头帮人听出娵音语气的凝重,下意识地服从。过去他们为利,与巡抚势不两立,如今他们为主,他们相信自己的头儿能用心保护他们,带领他们走向阳关道,故而他们愿意无条件服从。
娵音内心心潮澎湃。他们的一切心理她心知,亦感激。她明白,自己或许真的能让他们昂首天下,但更可能的是让他们喋血沙场马革裹尸。如此,她还能心安理得地做赌注吗?
“战士们。”这是她第一次以军人的豪壮语气叫出这军人的称呼,所有人盯着她,目光发亮,她继续道:“纵前路阴山血水,纵前路荒芜多难,你们可愿随我而行?成则千秋功业建,败则一抔黄土掩,你们可愿随我而行?”
“愿!”他们虽不明白娵音话里的真正含义,以为娵音说的是抵御巡抚之事,但答得毫不迟疑。
“当真愿意?”娵音沉下声音,又问一遍。
“愿!”即使他们隐隐间猜到了娵音所问的不只是抵御巡抚之事,依旧如是答。
“好!”娵音叱咤风云地笑,“那么,现在,实体演练!”
铁头帮人立即依她所言,各自占据有利地形安好暗哨,两军对垒的杀机扑面而来,居于其间的娵音衣衫猎猎,鼓荡在风中有些不胜风意,娵音顺手扯下多余的披风,任之随风飘去,然后自己迈上山巅,观看他们的演练。
一方白一方黑,黑方先派出人刺探敌方情况,娵音目不转睛地看,欣慰地点点头。此人轻功高妙,极善隐匿自己的身形,刚有人察觉到他的动静时,他也敏锐地察觉到,并及时敲晕了那人。因为是演练,所以他不会伤人性命,插了一支小旗在那人头上,代表白方损失了一个人。
白方同样不是善茬,也派出了人去黑方做卧底,当先前完成任务的黑方人归队时,路上就有人将之伏击,一面小白旗飘飘扬扬插在他身上。
黑方,损失一人。
娵音摸着下巴沉思着。嗯,不错,此人观察能力隐忍能力应变能力都很好。没有观察就不能确定黑方之人的归路路线;没有隐忍能力就不能在黑方之人有所警觉的情况下忍耐到黑方之人懈怠,从而下手;没有应变能力就不会吃准黑方之人多疑心性,化繁为简,光明正大套上小旗。
黑方掐断白方水源,白方火烧黑方粮草,黑方利用山石摆成血石阵,白方利用草木造就移花接木法……
其中大部分是古代的战术,还有少部分是娵音从在现代看的谍战片中寻找出的经验,高出这个时代。
如是,又过了一个月。盛平四年七月八日。
一群人鬼鬼祟祟下了山,山上无人知晓。
当日,失踪了许久的巡抚大人终于出现了,和他的小伙伴们。
“见隐,你说黑三发现我不见了会不会为我守一辈子的节?”娵音笑嘻嘻地问。
夜见隐默默转过头去,第一千次告诉自己自己不认识这个胡说八道的人。
“会!”小来很捧场地答,让娵音很有面子。
叶寻仁就这么在插科打诨中上了山,然后,不到一会儿他们就被发现了,铁头帮的人客客气气地将他们“请”上了山,娵音连连苦笑,押他的这个小子下手真是没个轻重,就算她现在不是他头儿,也不带这样的吧。
“给本官轻一点儿!”她拿出官场的威仪来,谁知这小子反而更用力地擒住她的手腕,乜她一眼,“文弱书生你别动,要怪就怪你得罪了我们极品头儿!”
她得罪她自己?娵音仰天长叹一声。算了,忍一时风平浪静。
她如此随遇而安倒让押他的人不敢随意怠慢,老老实实地将她带到了极品头儿信重的黑三那儿去。
黑三瞧她的第一眼无甚反应,瞧她的第二眼,咕哝道:“哎呀我的老娘,这位咋就这么像头儿——”
话还没说完他就想到自己犯戒了,下意识地去看对面的人,对面的人也正好在看他,两人目光正对着,黑三感到那目光十足的有压迫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缩到一半想起这位不是他的极品头儿,此人的目光也没有刻意压迫,始终淡净且清冷地将他环视。
“你们的极品头儿呢?”此人的声音端严且威重,与他风格散漫的极品头儿决然不同。
“这个——”黑三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娵音身旁的于乐纪沉已经抑制不住快要笑出声来,被娵音对付黑三的眼神望上一眼,立即板住脸,只有小来一直相对镇定,她“镇定”地在娵音身后拉着她的衣袖,从始至终没松,也没探出头来。
娵音启动了忽略小来的模式。她已经悲催地明白自己未来的绯闻怕是更精彩了,如果有标题,那大抵是“高冷褚大神与小来苹果”。又是一出霸道总裁与傻白甜的戏码。而她就是那个冷漠毒舌腹黑嚣张的总裁大人。
“头儿今日有事,对不住的地方还请大人见谅,我会为大人操持好一切的。”黑三说完,吩咐铁头帮的人为娵音备好住处,然后请来了白据关。
白据关是头几天就已经在这里待着准备的,此番看见娵音,心情激动,原来极品头儿真的是料事如神啊。如今便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褚大人,您总算是来了。”白据关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
“是啊,一路上美景颇多,本官流连忘返。”娵音亦说着客套话,没有说出多么惊世骇俗的语言,实则不然,她的内心在冷笑:总算是来了,来死了!
“正巧这儿的铁头帮近日换了个头儿,年轻有为,大人您不想去见识一番吗?”白据关笑眯眯地邀请。
娵音望着他,淡淡的眼神,笑意乍起,他却不由自主敛了容,肃了神情,连他自己都不知为何,然后他听见娵音轻声却坚定地答:“自然是要见识的。”
她的眼中有种莫测的宛如金刚石般坚硬的物质一闪而过,似乎看穿了某些潜在的阴霾。
让她去见识?说得好听,她可是被虏上来的的,身份是囚徒,充其量不过身份高贵而已,但再高贵本质也是囚徒,受制于人。不过他想让他见那所谓的头儿,那是作茧自缚,他到哪里再寻个极品出来?
行走时,娵音不动声色靠近黑三,想给她点暗示,但他频频闪避,看到她的暗示虽有犹豫却不敢回应。
娵音的心无端一沉,大概明白了什么。是谁使这一切发生了变故?
终于,她作为“极品头儿”的屋子近在咫尺,黑三前去开门,动作与对待“极品头儿”时一样珍重,门开,露出玄衣之人。玄衣之人尚在闭目调息,听得人来之声,缓缓睁眼,一笑,不似在人间。“两位大人,你们来了?”了然于胸的语气,没有丝毫惊讶。
这样的风度,这样的了然,舍他其谁?
“本官倒没想到一介土匪的头儿也能有这般从容姿态。”惊讶也回之一笑,笑得粲然至极暗藏锋芒。
“彼此彼此,褚大人不也如是?”玄衣之人神容不惊。
这般处变不惊的手段,终于化作一把利剑,由他亲手执住向她斩去。她微微而笑,合手一揖,随白据关落座。
接下来要谈的东西对娵音绝对不利,有那人在,能掌控局势真的很困难。她闭目,不去理会得意离开的白据关。
等白据关走后,她所等待走的那个人依旧没走,她索性不理,进入龟息状态巩固自己的武力。一秒,两秒……人还是没有自觉地退去,她开始不知所措。他是真的不知道他们现在的关系还是假不知道?
熟悉的气息那样突兀而自然地萦绕而来,娵音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背后无墙,她松了口气,他却未因此感到遗憾,清淡地瞥她一眼,忽然伸出手。那样委婉而直接、温柔而决绝地攀上她的腰,饶是她早有戒备也忍不住一愣,然而在这一愣的瞬间,他已抓紧时机将腰握于掌中,分外契合的弧度,拥有了就再无法忍受失去。
娵音轻叹了口气,果然美色误人,自己现在是彻底失去了主导地位。“殷大人不远万里到这不毛之地,使得下官不得不妄自揣测大人是否甚感清闲,不过,恕下官耿介直言,如今正值国乱之时,大人应当在锦安运筹帷幄,而不该逍遥于此地。”她还没有失去全部筹码。
然而,事实证明她想多了。殷司垂着眸认真地思索了一下,长睫微掠,静静凝视娵音,哂然道:“本非运筹帷幄之人,何不逍遥一番?何况有美相伴。”他的指尖懒懒散散地搁在娵音的腰带上。
娵音不再与之交流,将头撇到一边,她倒不信他会非礼她,她又不是什么绝世美人。
殷司的确没有解开她的衣带进行下一步,她刚恢复平静,他却猛地将她拉入怀中,险些将她的鼻子给撞歪,她甚至连揉鼻子的时间都没有,就被人强制性地扣住下巴抬起头,然后她被以为不会非礼的人以另一种方式非礼了。
他的动作近乎疯狂,旖旎风致全无,只让她战栗,凶猛如斯的动作完全脱离了他平时的风格,她甚至能体会到口中鲜明四散的血腥味。
终于,他终止了这漫长的行为,抚着她的发道:“娵音,我想毁了你所建的军队。”
她怒目而视,面上红潮未褪,一部分是受他影响的,一部分是气的。被强行蹂躏够不可忍了,更不可忍的是这个!这可是她精心培养的军队,怎能被他只言片语决定存亡?
“娵音,你可知倚清浊如何死的?”殷司的眼神洞悉而莫测,不含任何情感。
娵音不答。她大概可以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不需要他讲。
他自顾自地道:“他总有一日会这般‘死’,从此,他不再在自己。娵音,今生你大概都无法见到他,作为敌人,我真应欢欣。”他语气和缓却字字如刀,像是在寒冰窟里淬过一遍,划在娵音的心口上剜心的疼。
倚清浊。这辈子这个人都不会再看见,就因为眼前这个男人所谓的天下大局?何等自私!
娵音怒极反笑,睨视殷司表达自己的仇视心情。殷司无视那仇视,再次摄取芳泽之地,一手紧紧禁锢她的下巴,防止她将自己的舌咬断,另一只手握住娵音持的抵在他胸口的匕首反手一扔,匕首落出去很远。
他不会第二次受同样的伤。
她身上的穴被他极重地点了,其间她疼得直吸气,微张了嘴,他便更深地掠夺……
“天色不早了,褚大人,请回。”他眼底怒卷的风云烈电渐渐休止,连同那迷离至绝望的奇怪神色也一同掩了去。
娵音捂着自己的脸愁眉苦脸,这副模样回去岂不是明着告诉别人她发生了什么,所以她没动,殷司显然也看出了她的想法,倒没说什么,瞧着她慢慢恢复平静的模样,将她拉近,她暗道不好,这家伙今天是不是精虫上脑了,刚想要推开,他缓缓俯下身,将手印在她的眸上,然后印在她的额上不动了,落花般,轻轻,这样的缱绻比起火热的动作还要暧昧,使得好不容易淡定下来的娵音脸上又开始发烧。
她很无语,他为什么就没嫌弃她。别以为她没看到有一回他被解落扯了袖子,等到解落走了以后立即换了衣服。只是,对于他们来说,哪怕片刻的缱绻也是饮鸩止渴。
片刻相拥,换来的却是经年的寒冷啊。
殷司的眼睫微垂着,面上无丝毫笑意与有关于狎昵的物质,娵音用余光去瞟,瞟到的却是她不懂的郑重许诺,以及一种宿命般的苍凉。她的心稍稍动摇,很快,她压下那一丝奇异的感受,开始盘算着未来的路。
路,漫漫远远,谁人可伴?此刻,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