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我们学校要上晚自修。
比起坐私家车,我更愿意坐公交车。毕竟那些房子、大花园、私家车,都不是我的,他们的主人永远都是我妈那男人的,难道不是吗?
坐在公交车上摇摇晃晃,不时看看路边闪过的广告牌,其实也是一件满好玩的事。
今天的公交车上的人奇怪的有些多,我往里探了探,正好在靠窗的最里面还有一个位置。
空位旁边还坐了一个男孩,一定鸭舌帽反扣在脸上,仅露出一张薄唇和微尖的下颌。
是睡着了吧?
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悄悄坐下,掏出随身听把耳塞塞到耳朵里,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感受到车身有微微的颠簸。
第六章
随声听里的歌声刚唱到第二句,就感觉右耳一空。我疑惑地转过头去,却看见周嘉络一脸熟悉的痞子邪笑!
他拉过我的耳塞往他自己耳朵里塞,没一会儿又扯出来,说:“都是些小女生的歌,真腻味儿。”
我一把扯回耳塞,瞪了眼他,说:“要你管!”
他只是无所谓的笑笑。
我真拿他没办法。只是我有些不懂,他个富二代怎么跑来做公车?
他伸手掐了掐我的脸,笑着说:“小绵羊,想我了没?”
我的天,他的脸皮到底是什么做的?
“对了,小绵羊喜欢我送的礼物吗?”说着还更用力的揉我的脸。
我撇开头,恨恨地咬了咬嘴唇,没好气的说:“扔了!”
“扔了?”他说,“你还挺舍得啊。”
我白了眼他,说:“有什么舍不得。”
我这样说,他也不生气,只是从裤袋里掏出了一条红绳项链在我眼前晃悠。
我摆了摆手,骂道:“有毛病啊,晃什么晃!”
他说:“扔了那个玩偶倒所谓,你要是扔了这个,那就是要了我的命。”
那是一条简单得不能简单的项链,红绳子上套着个观音玉佩,有什么稀奇的,还能要了他的命?
“我的护身符。”他看了看我,又说:“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我妈找人给我要来了这个。说来也怪,这个护身符带上没两天后,我的病就好了,这小东西还挺神奇的。”
我有些讶意,说:“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给我?”
他看着我惊讶的表情,又大笑起来揉我的脸,好一会儿才说:“为了你有什么不可以?”
我有些生气的推开他,说:“那是护身符!不是玩具!”
他这下倒没有在再笑,只是有些玩儿味的看着我,说:“怎么?担心我了?”
“担心你?”我说:“有病!”
他见我不搭理他,便自顾自的把绳子往我脖子上套。我刚想推开他,他突然盯着我的脖子,问:“那什么东西?”
我低头看了看,正是脖子上那条江蓝生送的黑皮绳项链。忙把项链收进衣领里,说:“没什么。”
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捏着我脖子上的那条项链,脸上的表情是说不出的怪,好半晌才重新躺回他自己的位置上。
我呆愣愣地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你认识江蓝生?”
他冷不丁的一句话,吓了我一跳。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又说:“这项链是他送给你的吧。”
很显然,他这是一个肯定句,而非一个疑问句。
啊?他怎么知道的?
在惊讶之际,我还是点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你怎么会认识他?”
我想了想,笑着说:“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雨夜,他递给了我一条手帕,也给我了值得一辈子珍藏的温暖,和爱。”
他突地坐起身,定定地看着我,眼神复杂。许久才说:“看来,我真是做了一件傻事。”语气中掺了些许意味不明的自嘲。
我看着他这表情,倒有些可笑,说到:“干嘛呐?”
他摇摇头,我又问道:“你认识他?”
“我和那小混蛋是从小玩到大的。”
我想都没想就说:“他才不是混蛋!”
他轻哼了一声,有些酸儿味的说:“你喜欢他啊?”
我有些尴尬地坐回位子上,迅速的把耳塞塞回耳朵里。
再也不要跟他说话了,我想。
“小绵羊,我来讲一个冷笑话,有个包子,他走在路上,走着走着就饿了,然后,他就把自己吃掉了。”
讲完后,他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我,很遗憾,我没有笑。
“小绵羊,我饿了。”
“……”他饿了关我什么事?
“小绵羊,大灰狼饿了就把你吃掉噢!”
“……”他果然病的不轻。
“小绵羊,你在不开口说话,你会后悔的哦。”
我依然扭过头,不看他。
突然他猛地把我转过身来,脸慢慢的贴近,连呼吸都喷在脸上,痒痒的。
“怎么办,我想吻你?”
吻我?!
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呼吸都要停止了,脸红到极限!
幸好公交车在这时正好到站,我看也没看就推开周嘉络从后门逃了出去。
我微微的喘着气,定了定神才发现——我下错了站!我根本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为什么每次遇到周嘉络,我都会弄得这么狼狈?
林果果篇
我八岁那年,我妈还没有死。那年,我在家门前的巷子口处看见一个女人,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她看起来还很年轻,手上到着一条有很多颗五颜六色的星星串成的手链,很特别的手链。
她看见我,微笑向我走来。她递给我一颗大白兔奶糖,她问:“美丽的小女孩儿,你相信命运吗?”
命运?
那是什么东西?我摇摇头。
她拍拍我的头,说:“你应该相信命运的。比如说,你妈妈会死,很快的。”
我有些迷茫的看着她,但她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潇洒的转过身,渐行渐远,留下一个无限遐想的背影。
一个月后,我妈真的死了。
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太多的恐惧,有的只是更多的好奇。
这就是命运?我又想起了那个女人。
我特意去查了字典,字典里对“命运”是这样解释的——指生死、贫富和一些遭遇。
并且在这句话的后面打了一个小括号:迷信的人认为生来是注定的。
迷信?
渐渐的过去了好多年,我一直不能忘记那个女人,不知为什么,我一直坚信,我总会再次见到她。
事实证明我的感觉是对的。
这么多年来,她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一如既往的美丽,手上依然是那条很多星星、五颜六色的手链。
只不过,这一次,她戴上了一顶帽沿很大的帽子,几近遮住整张脸。
她再一次的问我:“你相信命运吗?”
我低着头,没说话。
“人命天注定,”她笑了笑,接着说:“那些什么‘人定胜天’都是骗小孩儿的。”
说到这,她顿了顿,定定的直视着我,似笑非笑的说:“就像你,命中注定一辈子也得不到任何东西。”
听到这,我莫名的一阵心寒。
星期六那天我拖了一个很大很大的箱子回去,南风笑道:“拖这么大个箱子,难不成要去逃难?!”
我笑着拍了拍大箱子,说:“回家嘛,总要带一大堆零食回去对着电视慢慢啃嘛!”
“猪”,她说:“再吃下去你就真的变成猪啦!”
我扑上去大笑着假意要打她,她左闪右闪最终也没逃出我的魔掌。我使劲儿地挠她痒痒,她“咯咯咯”的笑个上气不接下气,在床上滚成一团。
闹腾了好一会儿,她才提上她的小袋子回家去。
眼看着她转身下了宿舍,而我也面无表情的把那个大箱子扔在角落里,“砰”地一声关上宿舍门。
其实那个箱子里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我那仅剩下可怜的自尊心。
我压根一点儿也没想回家,我最恨的也是回家,如果那个地狱可以称之为“家”的话。
我特别羡慕南风能每个星期六提这着个小袋子回家,跟我说再见,有爸爸妈妈陪着一起吃饭,还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粉红色墙壁房间。
而我每次只能在她面前拖着一个空箱子,逼着自己装出一副因为回家而很开心的脸。
我宁愿假装,也不愿告诉别人我有一个可以称之为地狱的“家”,以此来维护我那少得可怜的自尊。
我的饭卡已经没有钱了,但我很饿,吞下了一大壶水,肚子才终于有些要胀开来的饱涨感。
我有些无力地躺在床上,眼睛直直地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看。
宿舍里的人都走光了,这时候显得特别安静,甚至能听见我微微有些重的呼吸声。
“吱——吱——”
手机在枕头边拼命震动,我看了眼来电显示,想也没想就利落地摁掉了电话。
没过几秒,震动感又贴着枕头朝我袭来,电话足足疯狂震动了二十几分钟。
我忍无可忍地接起来,还没有开口,电话那边就开始骂起来:“你他妈个臭婊子!打个电话都要老子打个几十次,是要死了还是咋的!”
他的怒气倒让我冷静下来,我问:“干嘛。”
“钱!我要钱!”
“没有。”
“你******别跟我说没钱两个字!”
“都说了没有!”我不由得拔高了音量。
他沉默了一两秒,阴森森的笑了笑,说:“你这人记性真不好,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吧?”
我握着电话的手抖了抖,那些不堪入目的回忆瞬间涌入脑海,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好一会儿,才颤抖着声音说:“好。”
“这不就对了。我就在你学校门口小卖部那里,你拿出来给我。”末了还恶狠狠的说:“快点儿!”
他是一个疯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爬下床,胡乱扯了扯头发,穿上鞋子。
钱,钱,钱,钱!
我在宿舍里焦急的走来走去,一个没留神就一脚撞上了南风的桌子,我疼得直皱眉头,视线却不自觉的往她的抽屉看去。
我记得,南风总喜欢把她的生活费放在抽屉里。
我打开了她的抽屉,也看见了安静的躺在那里的一叠红红的钞票。
数了数,八张,一共八百块。
我有些颤抖地伸出手,狠了狠心一把抓过那些钱,揣在口袋里就往外跑。心脏怦怦的乱跳。
刚出到外面,就看见他蹲在小卖部门前吸烟。
真像条狗。我在心里说。
我走过去把钱递给他,手还有一些哆嗦。
“南风,对不起。”我在心里忏悔,深深的。
他接过钱站起来数了数,把烟头扔在地上,居然很不要脸的说:“就这点儿钱?”
我冷着脸说:“没了”
“你这臭婊子!别摆脸色给你老子看!”
我斜眼看他,冷笑了一声说:“你还知道你是我老子?”
“******,你再说一句试试!”
我怒了,大吼:“我就说了!你还能怎么样!”
他也狂了,抓过我就一巴掌扇过去,脸火辣辣地疼。但我动也没动,只是带着满腔的仇恨看着他。
他又扇了我一巴掌,红着眼睛骂道:“你就跟你妈那个贱女人一样!”
他骂谁都行,骂我妈他就没资格!
我抬起麻了大半的脸,有些吃力的大吼:“你也好意思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该死的事吗!要不是你,她会去做妓女吗?要不是你,她会死吗!你就是个魔鬼!”
我几乎是流着泪吼出这些话,感觉就像用尽了一生的勇气一般。
许是被我戳中了他的弱点,他更急了,随手就从小卖部门前放着的玻璃瓶堆里抽出一个啤酒瓶,猛地就往我头上砸。
我也没有躲开,只是直挺挺的站在那里,闭上眼,直到温热的血混合着泪水流过嘴边,我竟然笑了,扯动嘴角,有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