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宋接过子弹,点点头说道:“兄弟,一路走好吧。”
小段点了点头,眼圈里喊着泪水,几乎哽咽地说出两个字:“保重。”
刘贵领着几个战士扛着弹药箱,来到了二营驻守的那条街上,远远地他就看到有不少人在房屋里进进出出,等走到跟前时,他发现所有的人都在整理物品打背包,有些人已经整装完毕,看样子是要离开这里的架势。
“你们干什么去?”刘贵揪住一个战士问道。
看着刘贵一脸的严肃,那个战士有些心虚,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全军闻名的“英雄营长”。
刘贵已经猜出了几分,他的火气开始从心底往脑门上撞,他把弹药箱交个身旁的人,自己大步向胡光启待的屋子走去。
一推门,正看见胡光启正在收拾东西,他的判断终于可以得到验证了,他堵在门口冷冷地问道:“你想走是不是?”
“你少管。”胡光启并不害怕刘贵,他也冷冷地回答,手里一刻不停地继续收拾着。
刘贵拔出了腰里的手枪,对准了胡光启的后背,说道:“你现在放下东西,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我还认你这个兄弟,你要是敢走,我就一枪崩了你。”
胡光启愣了一下,而后从容地带上自己的东西,走到门口,他一把把刘贵推到一边向外边走去,同时说道:“我不信你开枪,有那个人不给自己兄弟一条活路的。”
“啪”一声枪响划破了夜空的宁静,所有人都被这突然的枪身吓了一条。胡光启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脚边有一颗子弹钻入地面,溅起的泥土和碎石崩在小腿上感到有些疼痛。他知道这件事已经瞒不住了,索性就大大方方地叫喊起来:“想走的集合,快点!”
“你站住!”身后的刘贵大吼了一声。
胡光启转过身微笑地看着刘贵,他走上前拍了拍刘贵颤抖的肩膀:“放我走吧,待在这里不值。”
刘贵把枪口移到了胡光启的额头上,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说道:“你救过我的命,我没忘。我不想看你当逃兵,你要是走,我一定打死你。”
胡光启的额头感觉到了枪口的灼热,那颗已经顶上膛的子弹离自己仅有几个厘米,他并不紧张,满眼的温和地望着刘贵:“你真想把这条命交给高大城吗?”
刘贵仰着下巴厉声的回答:“是。”
“为什么。”
“因为我信他。”
“他会让你死在这里。”胡光启提高了嗓门。
“我知道。”刘贵点点头:“我不怕死,我只想为大哥做点事情。”
“刘贵,把枪放下。”远处传来了高大城喊声。
两个人同时向那边转头看去,高大城和王远山领着警卫排的人赶了过来,看到团长来了,一些人都溜进了房屋里躲了起来,更多的人则是不知所措地看着在满身雨水的高大城。
胡光启确实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来送弹药,即他本想一声不吭地带着人走掉。如今却弄得了这样的结果,他长叹一声,把身后的背包往地上一摔,张开双臂看着渐渐走进的高大城笑呵呵地说:“我想走,你答应吗?”
高大城走到近前先是把刘贵的枪夺了下来别在了自己的腰里,而后转头看着胡光启有些戏虐的脸说道:“走可以,把弹药都留下,我还得用呢。”
胡光启有些不知所措了,他本以为高大城会跟他大发雷霆,这会让他感到胜券在握,可以像以前一样那话把高大城噎得眼冒金星,他经常这么干。可是现在看着高大城如此平静的表情,他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大哥,咱们走吧。”胡光启一下子软了下来,看着眼前的已经憔悴得不像样子的高大城,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了下来:“已经是第六天了,你对得起赵鹏飞了!你也该想想你自己了。”
“没什么可想的。”高大城环顾着四周,冲着站在雨里发呆的那些战士喊道:“要走的,每人就带20发子弹,剩下都留下给我。”
“你真想死在这里吗?”胡光启哽咽着问高大城。
“我是在执行命令。”高大城拍了拍胡光启的肩膀:“老康我都放走了,你我也没理由不让你走。”
高大城转身对身后警卫排的战士说道:“派人通知一营和二营,还有团部,想走的现在就集合,想留下的就好好睡觉,明天还得接着打呢。”
“谁也不许走!”刘贵突然又吼了起来:“想当逃兵,就是不行。”
高大城笑了,他摆摆手对刘贵说:“你少说两句吧,没必要这样,我没权力决定别人的生死。”
“你是团长,你当然能决定。咱们是军人,军人绝不能当逃兵。”刘贵反驳道。
高大城仰起头肮脏的脸接受着雨水的冲刷,他叹了口气:“要是以前,我肯定不答应,可是这次是没有活路的,我不想弟兄们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我在这里等死,谁都是爹生娘养的,我不想作孽。让人家戳我的脊梁骨,说我让他们断子绝孙。”
胡光启的眼泪终于滑落了下来,他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为什么不这么做?”高大城问道:“我也害怕,可是我没有选择,我必须坚持下去,这是我的职责,我的任务。尽管我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但是我必须完成。做人不能掉链子。我心里恨死赵鹏飞那个王八蛋了,但是我知道他信我,所以他才把全军人的命都交给了我,我要是撤了,他们就没命了。几万人在江边被美军堵着打,那不是战斗,那是屠杀。你说我能走吗?就算有一千条一万条理由可以让我走,就不能让后边的弟兄能安全回到江北岸,就这一条我就不能走。远山以前跟我说过,战争的胜利不是那些大人物完成,是我们这些当兵的完成的,没有我们的执行,再高明的计策也是扯蛋。以前我不懂这些话,可是这次我终于明白了。如果我不坚守在这里,后边的人就是死路一条,所以我必须这么作。”
高大城喘了几口气,继续动情地说着:“老胡,你和我出生入死十几年了,你对得起我。你走我不会认为你是贪生怕死,人各有志,我不强求。你收拾东西,赶紧走吧。”
胡光启什么也没再说,默默地转过身,看着雨中围在四周的战士们,他的嗓子一直被悲愤堵塞着,耳边还萦绕着高大城的话,最后他使尽全力做了几个深呼吸,终于让嗓子眼能发出声音了,他颤声地对大家说:“我改注意了,不走了。跟着团长守在这里,你们现在想走的,还可以走。”
“不走了。”小段站在人群里说道,眼中也满是泪水。
胡光启认真地看着每一张脸,在上边他看到了同样的答案,他笑了,笑得还像以前那样的猥琐,他大喊一声:“解散,回去睡觉啦。明天还得跟美国鬼子干仗呢。”
教堂的侧厅里,在昏暗的油灯下,王远山看着唐维生死灰般的面容,心里难受至极,眼中满是泪水,这才几天没见,唐维生已经是奄奄一息了,躺在那里就像是个死人毫无生气。他对身边的小郭轻声问道:“还有救吗?”
小郭正在给一个伤员的胸前的伤口上药,听到王远山的话,他手里没有停下,只是轻轻地摇摇头:“挨时间罢了,他失血太多了,这里又做不了手术,没希望了。”
王远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有些燥动地晃动着身子,眼泪扑落落地掉在地板上,打湿了一片,他无助地看着自己曾经的战友,想起当年一起相扶相依地走出野人山,一起在印度没日没夜地训练,一起在缅北痛击日军,一起在东北忍饥挨冻。想到这些让王远山哭得像个孩子。
小郭皱着眉头呵斥道:“出去哭去,你想伤员都早死吗?”
王远山站起身,快步走出了侧厅,倚在大门的后边捂住脸,几乎是站在那里号啕大哭。真么多年,打了多少硬仗恶仗,多少次身临绝境,几次受伤,他都没掉一滴眼泪。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哭,只觉得心中的委曲和憋闷,对战友即将离去的悲伤,最重要的是对她的思念让他这样放声大哭。
忽然间,他觉得有人在拽他的裤子,他把脸从手掌后露出,低头一看,思密达正仰着笑脸望着他,黑暗里那双纯真的眼睛,跟这个被死亡笼罩的城市那样的格格不入。王远山赶紧擦干眼泪,抱起了思密达,在他的脸上亲了又亲强挤出笑容问道:“你怎么不睡觉啊。”
思密达嘴里极了骨碌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王远山只觉得这个孩子把自己搂得很紧,那一身的奶味让王远山感觉心情平静了不少,他又走进了教堂。大厅里,高大城正坐在行军床上看地图,见到王远山抱着思密达过来,他把地图放到了一边,露出了少有的笑容,伸手接过思密达搂在怀里,看着这孩子心中不是个滋味。
“你哭了?”看到王远山满脸的泪痕,高大城关切地问道:“怎么了?什么事这么伤心啊。”
一听这个,王远山又有些要掉眼泪,他急忙抹了把眼角:“小唐快不行了,我心里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