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 11月 三八线以北 兵团野战医院
大雪静悄悄地下了一整夜，直到清晨才渐渐停下。苏婉晴很早就起了床，旁边的李淑雯还在睡着，昨晚又有一批伤员送到了医院，她一直忙到凌晨。
外边很冷，雪花还在漫天飘舞，苏婉晴捧着饭盒走向食堂，脚下的积雪已经很厚实了，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时候还早，食堂里吃早饭的人不多，苏婉晴只是要了些小米粥和咸菜，然后坐在角落里细细地吃着。她的脑子里还是昨天徐明远对于龙岩里阻击战的描述，对于那些已经死去的人，她有了初步了解，正当她斟酌准备起草的新闻稿件时，徐明远一掀门帘走了进来，苏婉晴赶紧向他招手，徐明远并没有理会，径直走到炊事员那里要了些米粥和一个馒头。
看到徐明远坐到了另一张桌子后，苏婉晴端着自己的饭盒来到了这个有些神经质男人的身边坐下，把自己的一小碟咸菜推到他的眼前：“吃点咸菜吧。”
徐明远低着头，用勺子慢慢地搅合着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一言不发，苏婉晴斟酌了半天才问道：“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那第二天呢？这一天都发生了什么？”
一段沉默之后，徐明远这才开口说话：“第一天，我们打退了敌人好几次进攻，还击毁了他们5辆坦克。大家伙都挺高兴的，认为这仗我们还有的打，这让我们看见了希望。可是谁知道，第二天敌人就开始增兵了，而且加大了进攻的力度，我们这才知道那时的处境有多危险。。。。。。。。。。。。。。。。。”
1951年 5月 汉江南岸 龙岩里
新兵小韩靠着掩体的墙壁睡得正香，脑边的射击孔外，大雨还在下着，已经下了一天一夜了龙岩里成了水的世界，所有的战壕、地堡、掩体都有了积水，空气潮湿闷热，一点凉意也没有。所有人都在忍受这糟糕的天气。小韩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有了些睡意，由于坐的地方是块石头，保持的坐姿极不舒服，他一直处在半梦半醒之中，耳边的呼噜声此起彼伏，那都是老兵发出来的，小韩听他们说过，打过几年仗的老兵，站着都能睡觉。可是他还没练出这样的本事。
突然间，他的肩头不知被什么捅了一下，小韩嘟哝了一句继续闭着眼睛冲盹，而后他的耳边忽然想起一阵轻微的金属摩擦的动静，“悉悉索索”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的。他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在瞳孔适应了好一阵后，这才发现一根手腕粗的铁管子从射击孔外伸了进来，通身墨绿，上边还写着一些他看不懂的文字。他把头挪到射击孔前，看着这根铁管子很长，一节连着一节，那边一直隐没在了废墟之中，他心中一阵疑惑，随即拍打了一下身边的战友，一边看着铁管子继续向掩体里延伸一边问：“你看看，这是什么？”
另一个战士被小韩打醒，咳嗽了几声：“什么啊？”
“你看看。”
战士睁开眼，当他看到这根伸进来的铁管子时，霎时间浑身的汗毛倒竖起来，困意顿消，血液猛地冲到了脑门，他大喊一声：“爆破筒！快出去！！”
一声巨响打破了清晨的宁静，王远山一个鲤鱼打挺就从临时搭起的床铺上跳了起来，他抄起冲锋枪奔向窗口，外边一片大乱，枪声骤起，一个掩体已经被爆炸掀开，残缺的肢体散落在四周，被炸断的圆木上泼洒着斑斑血迹。远处的雨雾中，几个美军的身影正扛着爆破在子弹横飞中筒往后炮。
被炸掩体附近的几个战士，拖着两具还算完整的身体从墙壁的洞口钻进来，伤员已经血肉模糊，身下的血迹越染越大，混合着地上的雨水已经连成了一大片。
“怎么回事？”王远山朝外边吼着。
一个战士拖伤员用力过度，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站起身回答：“美国鬼子用爆破筒偷袭，把那个掩体炸了，2连的两个班都在里边，就这两个还算完整，其他都好几瓣了，没救了。”
“抬团部去，快点！”王远山边命令战士抢救伤员边从一侧的旋梯跑上二层的回廊，他蹲在窗户上拿起望远镜向美军那边看去。依稀可以看到在有效射程之外的地方，每一处房间和街道的角落里都集结了数量众多的美军，王远山朝下边喊：“把炮队镜和电台送上来。”
美军开始炮击了，空气中再一次响起了尖啸声，阵地上火光四起，黑烟滚滚。战士们都抱着脑袋忍受炮弹的肆虐。王远山在一个战士的帮助下背好无线电台，架起炮队镜，在烟火交错中，他以极快的速度测量好炮击的参数，并举起话筒喊道：“泰山！泰山！我是李庄，我是李庄，目标龙岩里，坐标261，向右100，全营20发齐射！放！”
“我们的炮兵！”胖胡朝屋子里的其他人兴奋地喊着。
“20发齐射，够他们喝一壶的！”赵成柱往窗外吐了一口浓痰。
“看来那帮瘪犊子玩意儿没忘了咱们团。”
“咱们有多少炮弹？”老宋喝着刚沏好的面茶眼睛漂着美军那边被105榴弹炮砸得不知所措，纷纷往后退去。
“出发前的那次补给，没看到有炮弹。”胖胡回答。
“咱们那些炮兵师都哪去了？用的时候看不见影子，过江之前不是跟咱们一通乱吹有多牛吗？”胖胡检查了一下机枪的枪栓。
“炮兵师都去掩护兵团主力去了，咱们这个团不值得人家大动干戈的，有咱们师炮兵营就可以了。”小米坐在旮旯里给空弹匣里装子弹。
“我听团部的人说，这次师里的命令是必须守住，好像没给咱们撤退的命令？这个咋整啊？”胖胡继续发问。
“咋整？”老宋吸溜吸溜地喝着面茶：“守着！这是你小子的命！”
“那也得先让我吃顿饺子啊，就那破罐头土豆子就糊弄我了？太亏了！”
炮击嘎然而止，硝烟散尽之后，被炸散的美军有在各条街道集结好，开始向前移动，赵成柱抹了把油腻腻的脸骂道：“妈的，这就没了，看来咱们是真没多少炮弹。”
“准备，准备！敌人上来了！”楼道里传来了赵栓子的喊叫。
一声巨响，屋子的墙壁被震塌了一半，露出了隔壁的景象，几个战士倒在碎石堆中，墙壁上被炸出了一个大洞，烟尘在四周弥漫。
“战防炮！”赵成柱喊了起来。
“找出来！找出来！”老宋拿枪四处瞄准，目光所及之处，那些房屋里，街道上，美军借助各种掩护向前推进。
四下里的枪声突然间响起，街道上各个据点都开始向美军射击，胖胡的机枪已经吼了起来，空弹壳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老宋并没有着急开枪，而是在四处找着那门战防炮，就在楼下一间小屋被炮弹轰蹋，一个侥幸逃出的战士，满身的尘土和泥水，踉跄地走上街面。他好像被刚才的炮弹炸懵了，失去了一切感知，楞楞地朝美军那边走去，伸出双手像是在呼救。
“这边！走错了！回来！”屋子里的人都在朝那个战士喊。
那个战士毫不理会，依旧朝反方向走去，终于美军的子弹打倒了他，他一头栽进泥水坑里没了动静。
在爆炸的一瞬间，老宋看到一间塌了半边的房子里飘出一阵烟雾，那门战防炮应该在那里。他一把揪过赵成柱：“看见那门炮了吗？”
“看见了，在那间房子里。”赵成柱点点头。
“带你的人，把他拿下。我掩护你！”
赵成柱带着几个战士跑下楼，在门口处待命，那间房子在十字路口的另一侧，窗户斜对着自己待得这座二层小楼，美军现在的阵线以那门炮为基准在一个水平面上，都楼上的机枪被堵在几条小巷子里出不来，就等着这门炮把楼炸蹋再向前进攻。
这时，楼上的几挺机枪开足火力压制住了对面的美军，赵成柱蹲在门口向自己手下的战士喊道：“两个人一组，第一组，走！”
在机枪的掩护下，战士们两个人一组低头猫腰跑向街对面掩蔽，当最后一个战士准备起身时，赵成柱一把拉住他：“小柳子呢？”
“楼上呢！”战士回答。
“走！”赵成柱一挥手，两个人冒着美军的枪弹飞速地越过街面来到了一间饭馆里。赵成柱朝楼上打了个向前走的手势，胖胡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次次地点射压制住对面的火力。赵成柱带着人紧贴着街边的建筑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向前移动，那门战防炮还在一发接一发地向小楼轰击，最后赵成柱猛冲了二十多米钻进了十字路口拐角的屋子里，身后的战士陆续赶到，赵成柱回头一看问道：“怎么少了2个，阿元和老五呢？”
“死了。”一个战士已经把机枪架好。
赵成柱摸出手榴弹，对机枪手说：“打2点方向。”
听着机枪的吼叫声，赵成柱在门口他气息喘匀，稳定了一下情绪，他先探出头看了一下街对面的情况，对面的一排建筑里都有美军在射击，那门炮所在的房间离他不到10米远，他想了想，自己要是冲过去扔手榴弹，炮能炸毁，但是美军的步枪能把他打成筛子，自己不冲过去，距离太远手榴弹又可能仍不准。时间是不能浪费了，他盘算了一下自己的跑动路线，把心一横，拔出了一颗手榴弹。
“掩护我！！”赵成柱大喊一声冲出了房间，走直线以最短的距离穿过了街面，来到了对面。就这十几步的距离，让他感觉是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子弹从各个方向呼啸而过，他都能感觉到空气燃烧时的热度。他不敢怠慢，贴着墙根快步走到那间屋子旁，把拉着的手榴弹扔了进去，而后顺势趴在了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