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拖回掩体的刘贵,顾不得满身的泥水便对着警卫员一顿拳打脚踢,嘴里还骂着:“****祖宗的!谁让你拖老子回来的?你们都干什么呢?一帮孬种!胆小鬼!为什么不冲锋!”
警卫员被他逼得退到墙角,抱着脑袋解释:“敌人火力太猛了!”
“猛就尿了?你们是不是男人!”刘贵浑身像炸开了一样,发泄着狂暴的情绪。掩体里所有人都默默地看着他们的营长,谁也不敢作声,甚至眼皮都不敢抬,生怕刘贵注意到自己,而把拳头打落到自己头上。
猛然间,刘贵觉得自己的后腰上一阵生疼,身体不由自主地失去了中心,跌倒在了地上,嘴里着实地啃了一嘴泥土。
“谁踢我?”刘贵暴叫着转过头,面前高大城伟岸的身影就站立在他的面前,同样暴怒地等着自己。
“大哥?”刘贵觉得自己有些委屈,话音未落自己的脸上又挨了高大城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自己看看!”高大城一把揪住刘贵的脖领子把他按到射击孔前:“你自己看看死了多少人。”
“这有什么,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刘贵看着留在那边空地上的尸体,不解其意地回敬高大城。
一听这话,高大城更是火冒三丈,大巴掌不停地扇在刘贵的脑袋上:“你这叫打仗?你这是在害人!!游击的同志,伤亡不到5个,就干掉了敌人三辆坦克,打死打伤他们几十个人!你呢?一个冲锋,你就给老子报销了几十个弟兄!要不是王远山呼叫了一轮炮火,你得给老子毁了两个连的弟兄!”
刘贵瞪了一眼站在掩体门口的王远山,然后转头继续跟高大城吼叫:“我有什么错?”
“你脑子坏了是不是,这么做******值吗?有多少人让你这么糟践!”
“我不怕死!我手下的人也不能怕死!是军人,是爷们就得冲锋!!”刘贵声嘶力竭地喊着,一把甩开了高大城的手。
高大城的怒火已经烧到了顶点,他气得浑身发抖,血脉沸涨,他再一次紧紧抓住刘贵,五官扭曲的脸贴到刘贵面前:“想让你死还不容易!你的任务是什么?是守在这里,不是出去送死!我们没有怕死的,但是得死得值!不是这样去白白的送死!”
“你变了!”刘贵委屈得眼泪含在了眼眶里:“你跟这个国民党合起火来欺负我!老子当年就是冲着你,我才参加的八路!可你现在。。。。。。。却变得像个娘们!贪生怕死!”
“对,你说得对!我以前是不贪生怕死!”高大城也留下了眼泪:“以前,只要冲锋号一吹,我扒光了上衣,领着你们冲!我不怕死!可是我是人!不是畜生。我会想,我会看!咱们那些老战友有多少是本可以不死的?你想过没有!老歪、德保、赵指导员、小泥鳅、老夏他们,当年反扫荡的时候,要不是我我脑子一热,带着你们冒然出击,他们根本不会死在日本人的机枪底下!你都忘了!打仗是要靠脑子的,不是死在冲锋的路上就是好汉!”
“你少跟我说这个!什么脑子不脑子的!”刘贵把满腔的愤恨又转向了王远山:“都是这个投降兵挑唆的你,你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听他的鬼话,修******那么多土棺材,有个蛋用,不如全团拉出去拼个痛快!总比在这里憋屈着强!老子就是受不了这样!”
高大城一拳砸在了墙壁上喘着粗气,还不住地咳嗽,刚才的怒吼让他用力过度了,现在他觉得有些头晕缺氧,他低着头连连摆手:“我不跟你废话了,现在我撤销你一营营长的职务,你给我滚后边装弹匣去,一营现在由王志指挥!”
“团长。”王志上前一步,扶助几乎跌倒的高大城:“我们营不能没有营长。”
“你给我闭嘴!”高大城制止了王志:“这是命令,有他你们死得更快!就是你,不用商量。从现在开始谁也不许主动出击,就给我死死地守住你们的阵地,拖住敌人!实在守不住了,就给我往后撤,不许跟我扯什么人在阵地在!听见没有!小环子给我把这条命令传下去!”
王远山走出了掩体,他向那边望了一眼,美军已经撤下去了,空地上一些战士正在往回拖尸体,战壕里堆满了刚才受伤的人,多得下不去脚。几个卫生员手脚并用地忙着给这些人包扎。王远山不想再受这个刺激了,他跳出战壕向银行那边跑去。
一营受伤的人陆续被转移到了城北的教堂里,原本就忙乱不堪的大厅,再加上这些痛苦哀号的伤员,就更显得令人窒息了。
徐明远比昨天好多了,看着这些血肉模糊的躯体不在发抖,所说还有些心悸,但总之能按照小郭的要求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一个伤员只是在徐明远回身拿绷带的工夫就咽气了。他叹了一口气,望着他腹部的那个枪眼,幽幽地说:“刚才还喊疼呢。”
身旁的小郭,扒开另一个伤员的眼睛,瞳孔已经扩散了,他随即对身后刚把他抬来的两个战士说:“送后边去吧,这个已经死了。”
看着徐明远跪在地上,无助地看着眼前的伤员,他探过身子把那具尸体翻了过来,给徐明远展示后背上一个更大的血洞。
“子弹直接击中上半身基本就是个死。”小郭把尸体又放平:“能救活的都是被碎弹片击中不是要害地方的伤员。子弹的直接贯穿伤,打进去内脏都搅和烂了,根本救不了。”
“是我错了。”徐明远在血水盆里清洗着沾满血污的双手:“以前我总以为受伤没什么了不起,听那些英雄的报告,总觉得子弹打身上就是钻个窟窿,养几天就能好。可现在。。。。。。人真是太脆弱了。”
听了这话,小郭“噗嗤”一笑,他正在给一个新来的伤员检查伤口,一颗弹片撕破裤子,深深地嵌在了腿上。
“你小子运气,没划破大动脉。”小郭安慰着伤员。
伤员疼得呲牙咧嘴得,呼吸短促无力,他失神地看着小郭:“我死不了吧。”
“死不了。”小郭捅了一下徐明远,然后撕开裤子,受伤按着镊子,同时把一块脏毛巾塞在伤员的嘴里:“忍着点,我给你取弹片,明远,帮我按着他。”
徐明远把整个身体都压在伤员的身上,他把手捂在伤员脸上:“别看,一会就好。”
那边小郭已经拿镊子捏住了血淋淋的弹片,正在轻轻地向外拽。伤员疼得浑身颤抖,嘴虽然被毛巾塞着,但仍能听到他从喉咙里发出那糁人的喊叫。徐明远清楚地感觉到伤员狂乱的心跳,甚至听到血液快速流动的声音。
“忍着点,忍着点!”徐明远还在安慰着。
弹片取了出来,小郭迅速撒上些消炎药粉,徐明远把止血绷带递了过去,小郭麻利地拆开,给伤员包扎好。
“要是医院在附近就好了,大夫能给他的伤口缝合就好了。”小郭叹了口气。
“你不会?”
小郭摇摇头:“没教过,我只会这些了。”
“徐明远,去那些绷带去,不够用了。”不远处团部的卫生员钱喜旺喊道。
地下室里黑乎乎的,徐明远走下台阶后才适应了里边的光线。思密达就坐在角落里,背靠着摞得高高的弹药箱正在那里摆弄着那把木头小枪,他看到徐明远,咋呼着两支细细的胳膊,脸上露出了笑容,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
徐明远走过去蹲下身,抚摸着思密达柔弱稀疏的头发,那股淡淡地暖意和夹杂着孩子独有的清新味道让他感觉平静了许多,昏暗中,思密达攥住了徐明远的脏手轻轻地摇晃着不知道想干什么。
徐明远冲他乐,跟他作鬼脸,思密达就开心的笑,尽管此时外边还是炮声隆隆,不时会有尘土从屋顶上被震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