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胡生生地把一口吐沫咽回了肚子,他一拳打在赵成柱的肩膀上骂道:“****的,吃得还挺全乎。”
“吃完饺子,一个接待我的干部说,参加革命,以后能天天吃饺子,我就又当了解放军了。”
“想过打完仗的事吗?”
“没有。”赵成柱摇摇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有些无奈:“打完仗我能去哪?家里人都没了。”
胖胡又点上一支烟抽了几口递给赵成柱说:“有把子力气还怕饿死自己?实在不行,跟我回我老家,我老家有的是荒地,开几亩出来,那粮食不就有了?”
赵成柱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那敢情好。”
“就跟我走,我们老家的娘们都浪着呢,赶明给你找一个,成个家,把娃一生,这小日子就过起来了,多美啊!”
赵成柱转头看着胖胡:“那咱说好了,我给你走。”
胖胡拿过半截烟笑着点点头:“就这么定了。”
春生
我一切都好,你不要挂念。每次都是托村支部的同志替我给你写信,等你回家可要好好谢谢人家。村支部知道咱家里没壮劳力,特意让别家替咱们家干一些,这可帮了咱们的大忙。咱爸咱妈身体还算不错,就是老惦记着你,爸每天还能下地干些农活,我在家里照顾妈和孩子。儿子身体可壮实了,吃饭都赶上他爷爷的饭量了,个子今年又高了不少,现在也懂事了,知道替我干些活了,我看着真是高兴。你别想家,有我在你放心,我会照顾好的。安心在前线多打美国鬼子,我脸上也有光。等打完了美国鬼子,咱就能过上太平日子了,等着你回来。
妻 秀荣
这封信牛春生不知看了多少遍了,信纸的边缘都因为反复的拆看显得有些糟了。每次读者妻子的话语,眼泪就一直在他的眼睛里打转。字里行间的情感让他不禁想起了他的家乡,一个四季迷人的地方,那里到处繁花似锦,青青的草地上,羊儿欢快的啃食的嫩草,湛蓝的天上,鸟儿纵情高歌。村前的小河静静的抚摸着肥沃的土地,横跨两岸的小石桥栏杆上挂满了厚厚的苔藓,孩子们在村里的谷场上,尽情欢乐。还有那座小院子,几间小屋,年迈的父母坐在门前看着小孙子满地的玩耍。灶台上的大锅里翻腾的喷香的菜粥,妻子忙碌而柔美的身影。这一切的一切都让牛春生的心感到一阵阵的酸楚。
楼梯上有了动静,水子爬上楼梯,他迫不及待地卸下身上的子弹带和各种零碎,然后把鞋子一脱,麻利地钻进自己的被窝里,他在躺下的同时看到了油灯下的牛春生:“怎么没睡?该你的岗了。”
“我不困。”牛春生赶紧把信重新叠好,小心地揣进贴身的衬衣口袋里。
水子舒服地哼了一声:“想媳妇了吧。”
牛春生没有答话,他在往身上系着子弹带,手榴弹包和挎包。收拾停当后,他抓起靠在墙角的步枪,手里攥着帽子蹑手蹑脚地下了楼。
街道上冷清清的,无边的黑夜笼罩在四周,已经是后半夜了,弥漫一天的热气已经消散,带着青草气息凉风吹过,让牛春生顿时又精神了不少。他紧了紧腰间的皮带,把枪换到另一个肩头上朝岗位走去。
一家饭馆二楼是龙岩里最南边的岗哨,担负着整个城南的警戒任务。牛春生顺着二楼天窗的梯子爬上楼顶,一排的杜小亮已经到了,正靠着女儿墙向南边眺望。
“天快亮了。”牛春生走到近前坐了下来。
杜小亮把脖子缩了回来:“等敌人的时候,是最难熬的。”
“怎么?你还盼着敌人来?”
杜小亮把狙击步枪搂在怀里:“不是盼,是想早点结束。”
“会来的。”牛春生拍拍杜小亮的脑袋。
杜小亮把枪顶在肩头,做出一个标准的设计姿势,瞄准镜里的十字线满无目的地在头顶锁定一颗又一颗的星星。
“敌人好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永远也打不完。日本打完了打国民党,国民党打完了又开始打美国鬼子,美国鬼子打完了呢?该那国鬼子了?”
牛春生笑了:“想什么呢?美国鬼子打完了就没了,咱们就能回家了。”
“每次都这么说,可是每次都会有新的敌人,好像这仗就永远没个头。”
牛春生把下巴支在女儿墙上,眼神空洞地看着远处:“是啊,什么时候是个头”
杜小亮把枪收回怀里:“每次打仗,总是说敌人多么多么坏,像王参谋,他以前是国民党反动派的军官,是政委他们说的坏人。可是,你看他多和善的一个人,懂得有又多。这狙击步枪也是他教我怎么使的。咱们团也有不少投降兵,我看都这些人都很好,怎么是坏人呢?可笑的是,他们跟我说,在原来他们的部队里,也整天说我们解放军是坏人,我真是不明白,到底谁是坏人?”
“你这思想可不好,得好好反省一下了。”
杜小亮叹了一口气:“我想不通,我们打仗是为了什么?”
“为了国家吧。”
“为了国家,那美国鬼子打这场战争也是为了他们的国家,也许他们也整天说我们是坏人,既然我们都是坏人。那好人到底是谁?我们?还是他们?还是有其他的人?”
牛春生抢白道:“我看你是和那个王远山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中毒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们是好人,美国鬼子是坏人,记住了。他们都是帝国主义的走狗,没有人性,是畜生。必须消灭他们。”
杜小亮若有所思:“我们真的是好人吗?”
突然间,牛春生猛地一拍杜小亮:“快看,那是什么东西,朝我们这边过来了。”
杜小亮浑身一个激灵,抬头张望了一下,远处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正朝这边慢慢地过来了。他把目光移到了瞄准镜里,借着依稀的星光和天边的一丝鱼肚白,隐约看见一个人形的影子。
“看清楚是什么了吗?”牛春生问。
“不像是人,太矮了!猴子?”杜小亮拉开枪栓顶上子弹,嘴里叨唠着。
牛春生赶紧朝天上打了一颗照明弹,瞬间头顶的天空被点亮了,在亮光的照耀下,那个身影原形毕露了,他确实是个人,是个走路蹒跚的孩子。他已经走进了城南的街道,瘦小的身影在惨白的亮光照耀下显得十分的无助。他被这颗照明弹吸引住了,他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愣愣地看着飘忽而下的,带着光亮的降落伞。咿咿呀呀地不知叫着什么,甚至还欢快地蹦了几下。待到那个降落伞落到他的脚边,亮光一点点的熄灭,整个大地在即将恢复黑暗之时,杜小亮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高大城被小环子从梦中惊醒,他翻过身满腹牢骚地问:“怎么了?”
“您去看看吧,一营的杜小亮发现个孩子。”
高大城翻身下了床,大厅里徐明远正在给那个孩子喂面糊糊,这孩子看样子是饿坏了,吃得恨不得连勺子都一口吞下去,身上穿的衣服早就破得不像样子,脸蛋也是黑黑的,但是眼睛很亮,很清澈。他甜甜地看着徐明远,一边吃一边笑。
“你发现的?”高大城坐到一旁问身边的杜小亮。
杜小亮回答:“不知道从哪里走来的。”
徐明远转头对高大城说:“这孩子真好玩。”
高大城点上一支烟,静静地看着这个孩子,那孩子也在偷眼看他,眼神中的善意和天真让高大城心中一颤。
“你叫什么啊?”徐明远怪声怪气地问。
孩子笑得更开心了,嘴里一边抿着糊糊一边叽里咕噜地不知说些什么。
“朝鲜人。”小环子也凑了过去,从兜里掏出几个花生拨开壳一粒一粒送进孩子的嘴里。
高大城看到肖克凡此时也走了过来,便问道:“怎么办?”
肖克凡也是为难地叹了口气:“要不天亮派个人给他送回师部去?”
高大城想了想:“太远了,路上再出什么叉子,先留下吧。小环子,你负责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