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当李暮看到站在他面前形容憔悴的沈缘君时,心里是各种复杂的情绪。有心疼,心疼她此时面容饥荒、形容憔悴的狼狈;有敬佩,敬佩她一个弱女子竟敢追随兵马数天数夜、不眠不休赶来寻他的勇气和执着;更多的是惊喜,能够再次见到心上人的惊喜。
他在边关退敌三年,她便陪了他三年。李暮白天披甲杀敌,刀尖上舔血,她对着苍天祈福,求他平安;夜晚对灯苦读兵书,落笔生花,她伴着窗外明月,红袖添香。
虽说是个女子,可沈缘君并没有畏惧战场上的死人与鲜血,反而一直积极地支持着、陪伴着李暮,虽不能替他上场杀敌,却尽自己的微薄之力让他过的更加温暖,她为他亲手缝制衣衫,洗手作羹汤。对于李暮来说,身为皇子,从小尽享荣华富贵,缺少的,却是一个知冷知热的女子,陪伴在身侧,哪怕没有金山银山可以倚仗,没有荣华富贵可享。不知不觉,沈缘君已经成为他的精神支柱,甚至是福星。
战场上,刀剑无眼,最严重的一次,李暮与敌军将领厮杀了两天一夜,体力已严重透支,双方兵马疲惫不堪,却犹在苦苦支撑。沈缘君在军营里照旧等着李暮,却久久都不见他回来,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她感觉自己的心都似乎不会跳动了,冲动之下,不顾李暮的命令,自己跑出了军营,一个深闺弱女子,拎着一把拾来的的长剑,跌得撞撞的找到了战场。此时,战场上,李暮旧疾发作,身形已经开始摇晃,敌将看准时机,将手中的红缨枪一个回马枪狠狠的刺向他的心口。
沈缘君看着眼前的一切,甚至来不及惊呼出声,警告李暮躲开,身体已经快过脑子,双手从后面一把抓住李暮的衣衫,让两人的身体在空中转了个圈,调换了彼此的位置,于是那把枪,便指向了她单薄的身躯,沈缘君紧紧的抱住李暮,只听见“噗嗤——”一声,锐器进入身体,撕裂血肉。
鲜红的血液喷洒出来,染红了李暮身上的金甲,他一时间呆呆的,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沈缘君会在这里,替他挡下这一剑,直到看到沈缘君昏倒在她的怀里,他才反应过来,才命令全部将士退回营地防守,自己则慌忙抱着沈缘君去找大夫。
军营之中不得有女子在内,沈缘君自从来到军营后,多半是身居在李暮的帐篷之内,所幸李暮是皇子,一人独住,她扮作下人,随身伺候,偶尔她出去,也是扮作男装,从未惹怀疑。如今,那一日,她替李暮挡那一枪的时候,所有人可是看的清清楚楚,满头黑丝,唇红齿白,分明是个女子。一时间,军中议论纷纷,违犯军纪,纵然是皇子,也是要受罚的。当李慕听到底下这些人的传言后,自己去领了八十军棍,告诉众人,这个女子,就是未来的七皇子妃。
其余的兵将们,看见李暮自己领罚,并没有因为身为皇子而行使特权本就大感意外,再则,若是七皇子真的死了,皇上定会迁怒于旁人,他们未必能落得好,其次,一个柔弱女子,不远万里而来,只为陪在七皇子身侧,还在战场上为七皇子挡下来这致命的一剑,不可谓不痴情,让人不得不为她的勇气称赞。只这救命之功,便可论功行赏,如今功过相抵,众人也乐意卖七皇子一个人情,对这件事绝口不提,于是,这件事,也就作罢了。
此时的李暮拖着伤躯守在沈缘君的床侧,他在怕,怕这个唯一带给他温暖的女子,从此烟消云散,消失人间,她昏迷了五日五夜,他便守了她五日五夜。看着床上一脸苍白的沈缘君,李暮最后一点怀疑与不确定也烟消云散。他不是不怕,他生在帝王之家,养在深宫后院,那是世间最黑暗的地方,最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它能将白色变成黑色、善良变成狠毒、温暖变成冰冷、希望变成绝望。他见过太多的阴谋诡计、口蜜腹剑、背信弃义,在遇到沈缘君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真正的爱上一个人,因为对一个皇家的人来说,爱,是多么奢侈的事情。和沈缘君的相遇相知相爱,一切都太美好、太圆满,他怕这一切都是梦,都是陷阱,都是假的,他怀疑过,却不想去查,他宁愿自欺欺人的永远和沈缘君相依相守下去,不管以后,不管真相。
但是这一刻,再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也不再需要动摇,真相就是他看清了她的心,更看清了自己的心。她若是毒,他饮鸩止渴,只求拥有,不求未来,甘之如饴。
五日后,沈缘君终于醒来,那红缨枪力道之大,击碎了她的小半边肩胛骨,所幸,未伤害到内脏,只需好好休养,以后不得做重活就可以了。
看着床边守了数夜而形容略微憔悴的李暮,沈缘君眸子里含了着庆幸和满足,“还好你没事。”
李暮心情澎湃,本想斥责她两句,告诉她那天的场景有多危险,情况有多紧急,但是看着此刻平安的她,所有责怪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眉眼在烛光下亦愈发温柔,“阿君,你为何会喜欢上我?”褪去白天上阵杀敌时沉重的金甲,李暮黑发柔软,肤色白皙,将头枕在沈缘君的膝上,依旧是那天长亭下避雨的仙人。他突然明白了沈缘君的举动,她爱他如生命般珍贵,正如他爱她可以付出自己的生命。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大概这便是前世注定的吧。我是缘君,你是暮,只缘你前世万花丛中偶然的一次回顾,我便从此思你朝朝暮暮,终于,前世的苦苦等待,能够换来今生的再次相见。”沈缘君言笑晏晏,用手指勾画着李暮好看的眉目,找到最诗意动人的解释,苍白的面颊也浮上了一丝红色。
“纵然世间有三千繁华东流水,我也只愿取一瓢饮。取自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我已有了阿君,眼里再容不下哪怕一株花的影子。”李暮起身笑着揉了揉沈缘君的脑袋,眼睛里的柔情如水一般快要溢出来。
虽然此时两人皆身处黄沙滚滚凄冷荒凉之地,却因为彼此的陪伴,依然像在杏花烟雨江南里看花赏雨一样美丽诗意。一瞬间,临江城的荷花又开了,开在这黄沙之地,开在他们的身边,开在两人的心里,迷乱人眼。
“就你是个会说的,贯会取笑我。”沈缘君作势抬起那支好的手臂要打她。
李暮不躲不闪,一把抱住扑过来的沈缘君,“阿君,等最后一战结束,我就回京娶你,八抬大轿、凤冠霞帔、正正式式娶你过门,娶你做我唯一的妻。可好?”
“恩。”沈缘君的声音细不可闻,面上浮上了一层幸福的笑意。她这一生所愿,不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如今已近在眼前。
烛火照着两个相依相靠的影子,如同鸳鸯交颈,恩爱非常。
对他们两个人而言,这大概是他们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琴瑟在御,岁月静好,与所爱之人,朝暮相对。
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历尽三年的战争,匈奴各族早已筋疲力尽,无论是兵力还是粮草都已经撑不了多久,李暮只待最后一战一举拿下匈奴首领的人头,就可回京面圣。
整整三年,两人朝暮相对、同床共枕,却没有一丝越过礼法、从前,李暮是心有疑虑,如今,是太过珍惜,因他太过爱她,不想她受一丝一毫委屈,舍不得草草毁了她的清白,他想要给她一个幸福的婚礼,一场盛世的荣华,十里红妆,寸寸红锦。
聘为妻,奔者妾,纵然沈缘君和李暮皆不畏流言蜚语,却也不想今后让彼此为人诟病,两人商议之后,沈缘君决定回相府去。
“阿君,回相府后等我娶你。”李暮眼神坚定、信誓旦旦的许诺,离别的山坡,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会的。我一定会等到你来的。”说完,沈缘君转身离去,身影决绝,却在离开后用衣袖偷偷擦去脸边的泪水,她怕一回头,自己就再也走不动。
阿君,你等我,等我十里红妆前去娶你,从此之后,我们永不分离。李暮握住手中的佩剑,目光坚定决然。夕阳落在他的背后,犹如一幅绚丽壮阔的画卷。
几日后,旌旗猎猎,战鼓雷鸣。
李暮带着他的虎狼之师;兵锋所指,所向披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战役,而是一场打响他李暮之命的荣誉之战,
终于,末战大捷。李暮带兵成功的击退了匈奴,取得匈奴首领的项上人头,准备班师回朝。
他这一生,从未想过站上那个九五至尊的位子,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为求自保,甚至他不求名利,只愿将来哪位兄弟继位,能让他携妻带子,逍遥一生。从生下来,到死去的那一刻,他这一生,比起其他皇子,可谓是平淡之际,后世史书为他记下最为辉煌的一笔,也不过只是这场为了求娶沈缘君而参与的战争罢了。
那一边,沈缘君离家三年之后,日夜兼程,终于回到了相府,却没料到,刚一迈进相府的大门,就被爹爹带着下人绑了起来。
原来,半年之前大皇子李晟就已挟天子以令诸侯,逼皇上立了他为太子,只待一个良机就登基称帝。他素来与七皇子李暮不和,从小,李暮就是皇上最宠爱的儿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虽然李暮表面上一副无意皇位的样子,但是他不信,这世上真的有谁能够拒绝的了这至尊之位。在他不分寒暑日夜苦读史书,努力做好每一件事,只想要父皇一句赞扬的时候,看到的却是李暮在父皇身旁承欢膝下的场景,为什么他总是能轻而易举的得到父皇的疼爱,得到一切,自己哪点比他差?!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就连他所取来的妻妾,都不是他的所爱,不过是父皇为了朝廷所拉拢的忠臣之女。他恨李暮,恨他有父皇的疼爱,恨他的无欲无求,恨他有所钟爱的女子,所以,在他当上太子之后就罔顾皇命,废了原来的大皇子妃,然后,执意娶沈缘君为太子妃,他要报复李暮,夺走他最爱的女人,让他尝尝伤心欲绝、一无所有的滋味。
李晟心怀仇恨,旁人却是不知。沈傲君听闻太子李晟下旨要娶沈缘君,当下咬碎银牙,心怀怨愤,从前只一个七皇子李暮巴巴的向皇上求旨要娶沈缘君也就罢了,如今李晟可是太子,做了他的太子妃,可就是未来的皇后,一国之母,无上尊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有谁敢不听自己的话,还有谁敢给自己脸色看,想到这里,沈傲君的心里顿时起了别样的心思。
沈缘君离家的这三年,相府为了掩盖她离开相府不知所踪的真相,一直对外宣称她生了重病,不能出门。从前她不知去向也就罢了,如今回来了,沈傲君下定主意,决不能让她阻拦自己今后的富贵之路。
她谋好一切,甚至撺掇游说了沈相爷,绑了沈缘君欲顶替她出嫁。可怜沈缘君匆匆从战场上赶回,还不知道京城里到底发生了何事,刚迈进相府的门,就见下人来绑她,于是奋力挣扎,被沈傲君一个花瓶砸下来,昏死了过去。
当沈缘君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着关在了书房里。虽然并不知道府中到底发生了何事,但是依此时的情形来看,必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如今自己昏迷着,也不知道今天第几天了,也不知道李暮的最后一战是否打完,什么时候可以救她出去。
正当沈缘君还在沉思的时候,却看到沈傲君大红嫁衣、凤冠霞帔、艳丽无双的出现在她的面前,“我原本以为当年那个追求你的男子不过是个穷酸书生,不曾想竟然是七皇子李暮,原本你好好守着你的七皇子不就好了,偏要再奢望别的东西,为什么什么好东西都是你的?!我偏不让你如愿,如今我就要嫁给太子为妃,以后就是皇后,到时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还记得你是谁?!你想嫁给七皇子?哈哈哈哈……沈缘君,我告诉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沈傲君嘴唇殷红似血,笑得异常诡异,“你就在这等着吧!好好的等着!等到老死吧!”说罢,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开了。
沈缘君倔强的抿紧了双唇,并不理解为何沈缘君为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只是敏感的觉得有事发生,可她唯一在乎的,只有李暮。不,李暮一定会来救她,他说过,等他凯旋就回来娶她。她要相信他,相信他们的承诺。
那一边,李暮带着大军班师回朝,紧赶慢赶,终于在这一日抵达京城,在路上他就听闻大皇子李晟已被皇上立为太子,要娶相府三小姐沈缘君为太子妃,今日,便是他们的大婚之日。
李暮不愿相信,他不信沈缘君是如此薄情寡义之辈,这中间一定有什么隐情,于是带着大军快马加鞭未下鞍,不眠不休数天,终于在大婚当天赶到京城,要亲眼看个究竟。
太子大婚,京城里十丈软红、鞭炮震天,人人喜笑颜开,到处欢声笑语,只有他一人,兵马劳累、金甲未卸,剑上还淌着血,执剑拦在相府门口,等着新娘出门,就想看一看到底是不是沈缘君。
没等多久,喜娘和丫鬟簇拥着新娘出来了,众人脸上都带着笑意,只有他神色冷凝。
“可是阿君?”李暮看着眼前红色衣衫的女子,心中还有最后一丝期望。
沈傲君一愣,没想到这么快就从战场赶回来了,想起沈缘君曾经孤高的神情,她眼睛一转,嘴角露出一抹嘲笑,出声应下,“自然是。”她自然也是阿君的,只不过,此君非彼君罢了。
李暮看到眼前的一切就已慌了神,心脏像是停止了跳动,自然没听出沈傲君的声音和沈缘君有些微不一样。
“究竟为何?你为何要嫁给太子?你不是说过要等我的吗?”李暮身形一晃,没想到喜帕下面的真的是沈缘君。他语不成调、字不成个,每一字一句吐出来都十分艰难。
“从前你是高高在上的七皇子,我嫁给你自然是高攀,如今我可以嫁给太子为妃,还会在乎七皇子妃之位吗?”沈傲君笑得越发得意。沈缘君,我说过,你永远都不会有嫁给七皇子的机会了。我,沈傲君,永远不会让你有幸福的机会。
“阿君,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是不是他们逼你的?”李暮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眉毛皱起,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脆弱,“他们是不是威胁你?你和我说,我会保护你的!阿君……”仿佛只有这个解释,这个原因,才能让曾经深爱他的沈缘君离他而去。
沈傲君无情冷笑。
不知哪里刮来一阵风,吹起了大红的头盖,露出了沈傲君尖尖的下巴,和那张还在吐着伤人字眼的红唇。李暮伤心惊惧,丝毫未曾觉察盖头下的人根本不是沈缘君,如今又看到有几分相似的半张脸,心中已经确认无疑。他曾经担心的、惧怕的,终成了真的。
原来,沈缘君爱的不是他,而是他所带来的荣华权势,如今她有了更好的选择,自然也就不愿在他身上浪费时间。那以前呢?他们的以前呢?都是假的吗?初遇时的晚荷旁的交谈,她送他的画卷,在军中数年的陪伴,还有不顾自己的生死替他挡剑,都些都是为了什么?
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场戏,一场太过逼真的戏,逼真到她可以利用自己的生命让他去相信她,以为她与他之间,是独一无二的坚定爱情。其实,爱恨情仇恩怨是非不过是人心的改变,而人心,原是世间最难猜测的东西。
假的,都是假的!沈缘君,你的甜言蜜语,你的‘只缘感君一回顾’,你的等我凯旋回来娶你,只怕都是假的吧!你言而无信,背信弃义。沈缘君,你竟敢背叛我!”李暮万万没想到,曾经海誓山盟、信誓旦旦的恋人,如今翻脸无情、如此寒心。
李暮看着被众人簇拥着慢慢走远的‘沈缘君’眼眶红肿,强忍着想要流泪的冲动,双目因为愤怒而变得赤红,“沈缘君,你,好狠的心!”
鞭炮声震耳欲聋,他心碎的声音没人听到。十丈软红,带走了那个荷花池旁的清丽女子,带走了他们的过去,亦碾碎了他的心。
沈缘君没有回头,如同他们的过去,再也回不去。
只缘感君一回顾,多情总被无情误,最后,不过落得如此结局罢了。
李暮感到胸口闷闷的疼,最后一战之惨烈,他并非没有受伤,不过是一直强忍着罢了,如今,身上的伤,加上心里的痛,使他再也忍不住,一口血狂喷了出来,洒在地上,如同点点红梅,带着凄凉。
曾经幻想,风轻云淡,碧水长天,青山外,渡口旁,我们在最美丽的时刻相遇,如今看来,情这一字,谓生谓死,不过尔尔。
谁能想到画中仙人一样的男子如今落魄至此,曾经多少闺阁女儿的梦中情人,七皇子李暮一个踉跄,素手所执的宝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昏倒在了相府门口。
等李暮再次醒来,已在王府里了。大夫说他旧疾复发,忧思过度,心病难医,加之饮食不当,气血攻心,必须好生静养,才能慢慢调离过来。
可他总是一睡着就会梦到沈缘君,梦到她对他说‘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梦到他对她说‘取自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自小,他的生母德妃因病早逝,他一直被养在全皇贵妃的膝下,全皇贵妃一心向佛,清心寡欲,虽不像别的妃子一样虐待养在膝下的别的妃嫔的孩子,却一直对他礼貌平和,无一丝母爱,所以养成了他冷冰冰的性子。父皇因为他母妃早逝,加之他是最小的儿子,对他一直颇为宠爱。在百姓人家,父亲疼爱幼子不过是件寻常事,可身处皇家,皇上又迟迟没立太子,这样的宠爱足以让所有的皇兄对他恨之入骨,所以,自小就没有人陪他玩耍。在他还只想着要一个额娘哄他陪他的时候,他的皇兄们已经在想着如何讨好父皇了。父皇常常看着他叹气,为他的以后担忧,但他却说,无意皇位,只求自保。
他本以为他的一生就这样平平淡淡过去了,知道那一日却遇到沈缘君,那个递给他手绢擦雨水的女子,那个与她心心相印的女子,那个不远万里随他跑到边关的女子,那个对他说过,‘若遇盛世,愿做他堂前燕,看他提笔挥毫,纸韵墨香留佳句在今朝;若遇乱世,愿为他枕上花,伴他生戎马,金戈铠甲逐流水到天涯’的女子。可最后,竟只是情深不寿。
他醒着,从没有一刻睡着,抑或一直在梦着,从未醒来。他开始分不清,何时是现实,何时是梦境。他像桃花源中酣睡的孩子,梦中花落满怀,醒时满心凄凉。
此时大皇子李晟已经登基为帝,群臣朝贺,新人换旧人,再没有管过他的生死。不过半月,李暮便在床榻之上郁郁而终。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是因为一个女人而死,还是一个不爱他、背叛了他的女人。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死后他魂魄离身,依旧放不下这件事,他恨沈缘君,恨她的背叛和欺骗,恨她得到他的心他的情后如此情已辜负。执念太深,没有进入轮回,而是附在了那幅沈缘君曾经画给他的画上,依旧寻找着沈缘君,他要报仇,他要她尝尝他的痛。
那一边,沈缘君被关在书房等了三个月也未曾等到李暮来迎娶她,她的希望一点点的被磨损消耗,却不愿意绝望。她不相信李暮会丢下她,那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李暮出事了,所以才被耽误。她想了千万种理由,却从未想过,李暮会因为她嫁给太子而伤心欲绝,不治而亡。适逢此时王尚书代子求娶沈家嫡女——沈傲君,要知道沈傲君早已代替沈缘君嫁给了从前的太子、如今的皇上,沈相爷没有办法,只得打起沈缘君的主意,反正姐妹两个长得像,一直养在深闺,也未曾有几个人见过。既然傲君能代替缘君嫁给太子,那么缘君也能代替傲君嫁给王尚书的儿子。本来一切都计划的很好,却没想到沈缘君桀骜清高、痴情至此,知道了这个消息以后,竟然当晚服毒自尽。
只缘感君一回顾,哪怕付出我的性命也在所不惜。这一生,我缘君而生,为君而死,也算应了我的名字罢了。李暮,你可知,我早已为你,赌上我的余生。遇见你,爱上你,我永不不悔,只愿来生,有缘再相见。
李暮,永别了。
美丽的双目再也没有一丝光彩,慢慢的阖上了眼睛。那个荷花池畔言笑晏晏、妙语连珠的少女,香魂一缕,魂归天上。
最是恨,难忘的是曾经。人自老,惟春长好。
又一个春天就要过去了,荷花最美丽的时节又要到来了,只是那荷花旁的一双人,都已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