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有错!此次战败皆因下官失职,请大人责罚!”
中军帐中,陈国威衣甲凌乱,披头散发的闯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满心满脸皆是懊悔。卢象升正在帐内处理伤口,见来人是陈国威,便命军医退下,看着面前狼狈不堪的将军,轻轻叹了口气。
“前因后果我都听说了。这不关你的事,你莫要太过自责。”
“不!下官本可以不听那阉人的调遣,那样后续部队便不会战败孙堠,若非如此,此战定能一举得胜!一切皆是下官糊涂,大人若是不罚,下官就再没脸见大人了!”陈国威垂着头,拳头狠狠捶向地面。
“哎~陈将军这是哪里话。”卢象升温和的笑笑,披上衣服,掩起了身上的伤口,“你为何听命于高监军,我又岂会不知。况且谁也不知清军援军会从孙堠而来,也无人能料到他会任凭后续部队没有指挥。总之今次之事实非你我所能控制,胜败乃兵家常事,陈将军也不必太放在心上了。”
“大人……”陈国威心中感动,张了张嘴,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卢象升拉紧衣服,走上前去,双手将遍身血污的陈国威搀扶了起来。
“这一战,将军也甚是辛苦,就且早些回去歇息休养,待来日重整旗鼓,再报此战之仇不迟。”卢象升浅淡一笑,安然言道。
“是……”陈国威就势起身,身上零落的铠甲片片相碰,喀啦作响。“那大人也请好生养伤,下官……告辞……”
“嗯,去吧。”卢象升点点头,看着陈国威掀起帐帘,低着头离开了中军帐。而帐帘刚刚落下未稳,又忽地被人掀了起来。卢象升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的侍从杨陆凯。
“小人在帐外都听到了。”杨陆凯钻进帐来,攥着拳头,一脸愤慨,“这个不男不女的骟驴,竟然这样与大人作对,大人难道能忍得下这口气!”
“哎,说话小心,别平白惹祸上身。”卢象升一皱眉,低声斥责道,却见杨陆凯虽然一手狠命攥着拳,而另一只手却在身侧软软垂着,动也不动。
“你的手……”卢象升缓下脸色,关切的问道。
“哦,没事。”杨陆凯看了眼自己的手臂,大大咧咧一笑,“这回伤的有点深,好像伤到了筋骨,不过大夫说养一养就能活动了,没什么大事。嘿嘿。”
“……”卢象升闻言,心中蓦然一紧。他看看那伤的不轻的手,又看看杨陆凯脸上淳朴的笑,低了眼,转过身,慢慢向帐内深处走去。
“关于高监军……我会想办法的。”
几日后,崇祯采纳卢象升的建议,将御敌大军分为两路,宣大山西三万兵力划归卢象升,驻守昌平,关宁军四万兵力划归高起潜,驻守通州,两路兵马分居东北,各自待敌。
“你啊你,你耍这花招作甚!”高起潜回京述职,顺道拜访杨府,却被杨嗣昌好生埋怨了一番,“本是请你去军中把持大局,现在倒好,卢象升一纸奏章把你支得远远的,你还如何把持得了他!”
“杨大人是没瞧见他那目中无人的样子,咱怎能让他轻易得了战功!”高起潜不服气的说。
“你……!”杨嗣昌被高起潜一句话气得喉咙一堵,半晌才缓过劲来:“自己军队兵败,公公倒是看得开心!”
“哎~杂家这不也是为和议大计着想嘛。”高起潜也知自己话说得理亏,连忙软下语气找补道。
“就算是和议势在必行,也不能故意教卢象升兵败啊!这一败折损的,还不都是大明的军队,大明的脸面!”杨嗣昌心中烦躁,一边说着,手指狠命敲着桌面。
“杨大人这就是妇人之仁了。”高起潜眼珠转转,一时半刻间就编出一套辩解之言,“和议与否也不是咱两人说了算,这要看皇上的意思。杨大人想想,皇上已然被他说动了主战之心,若是放任他一胜再胜,皇上可还会再有和议之念?兵力本就悬殊,还有流寇作乱不休,就算他险胜几场,不过也只是一时的风光,谁能保证他最后当真能退敌?就算侥幸退了敌,谁又能保证建虏不再来犯?这一点杨大人比杂家清楚得多,既然是弯路一条,又何必要走,还是快刀斩乱麻,敦促皇上早行和议为是。”
高起潜这一番话终于是点中了那厢的心尖,只见杨嗣昌徐徐缓下一口气,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许久才又重新开口道:“只不过公公这手腕,倒是也是行得高明些啊。”他不咸不淡的说,“这样教人明白看着是公公从中作梗,于你于我,于和议大局,又有什么好处。”
“这……”这回高起潜也没了答话——那时本就是想出了这口心头之气,又哪里想了这么多……
“那公公可独自带过兵?”杨嗣昌又问。
“……杂家监军多年,独自带兵……想也不难。”高起潜咽咽口水,挤出几句话。
杨嗣昌看着高起潜含糊的样子,又是一番牢骚冲到嘴边,只是碍于他是宫里人,又难得是自己的同盟,才不得不生吞了回去,叹了口气,说道:“总之要想牵制卢象升,分兵是不行的。明儿个我去面见皇上,至于还能不能将兵力合拢一处……”杨嗣昌顿了顿,言语间颇有深意,“那就要看皇上的心意了。”
“如今清军两路已会师通州,不日即将大举进攻,皇上却分卢督师三万人马去守昌平,这实非上策啊。”
武英殿中,杨嗣昌开始一则一则,将昨晚备好的说辞依次摆出。而崇祯虽是耐心在听,但脸上始终不置可否的神色,却令人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思。
“分兵是卢卿的意思。”崇祯淡淡说着,眉宇间不喜不怒,“卢卿折中说通州有高起潜四万关宁军坐镇,清军必舍难取易,绕道昌平进军,届时从半路出奇兵攻之,前后夹击,乃是事半功倍的制胜之道。朕以为卢卿所言有理,因此准奏。”
杨嗣昌微微一皱眉。“皇上未免太信任他了。若敌军此番不走昌平,或者万一直接正面与高公公率领的关宁军对抗,那又当如何?还是将兵力集中一处,紧跟敌军动向,才是稳妥之计。”杨嗣昌欠身谏道。
“朕将总督一职交予他,又赐了尚方宝剑,便是放心一切由他做主。既然他说分兵为宜,必是已思量周全,朕自然是要许的。”崇祯说着,仍是不动声色。
“可世间无人能是常胜将军,卢督师也是如此,此番偷袭敌营失败便是例证。皇上又怎可事事皆放由他管,不闻不问?”杨嗣昌态度虽是恭敬,但言语间却毫不相让。
崇祯听闻这一败字,眼中掠过一丝不悦。“朕并非要他每战皆胜,而是要他最终退敌。朕自问领兵作战,实不比他高明,而遍观朝中,也无几人高明过他。杨卿不教朕放心他,难道卿另有教朕放心的人选?”
“这……”这人选,自然是没有的。杨嗣昌几番话没能劝动崇祯,反而被崇祯挡了回来,一时无言可对,只得一咬牙根,施出了后招:“皇上莫怪臣言语失敬,臣也并非是不信任卢督师,只是有一点,臣本是不想明言,既然事已至此,也不容臣不说了。”
“何事?”崇祯问道。
“恕臣直言,其实单论分兵本身,也未必不成,只是皇上和卢督师未免都高估了一个人。”
“谁?”
“高起潜,高公公。”杨嗣昌一躬身,开口将这不成器的盟友丢了出来。
“哦?”崇祯眼睛一眯,露出一抹疑色,“杨卿何出此言?”
“皇上明鉴。高公公虽多年随军四处征战,但实际上从未独自总督一军,御敌作战过。卢督师怕是并不知高公公能力深浅,因此才作此分兵建议,而臣昨日当面问过高公公可有把握,高公公的含混,臣可是明明白白看在眼里的。”杨嗣昌恭敬回禀道。
“关宁军虽交予高起潜带领,但军中尚有祖大寿辅助,祖大寿亦是领兵一把好手,想来应是不会有失。”崇祯依然笃定应对,似乎不为所动。
“可祖总兵不比卢督师有皇上总督全军的任命,分兵之后,祖总兵可是要听命于高公公的。关宁军乃是我军精锐,若不得善用,万一有失可如何是好!”杨嗣昌一边说,一边细心观察崇祯的表情,只见崇祯脸上淡然的神情,终于有了些微的变化。“况且目前敌军皆聚通州,倘若真与我军正面对抗,一路关宁军,就算勉强可以抵挡,也必将是一场恶战。若是关宁军寡不敌众,折损过多……”
“嗯。朕会考虑的。你退下吧。”崇祯一句话,截断了杨嗣昌的话端。杨嗣昌愣了一愣,无意间对上崇祯的眼神,忽觉颈间背后凉意飕飕,全身好似赤条条一般,一举一动,所思所想,都被龙椅上年轻的皇上看了个精透。他心中顿时一乱,连忙低下眼掩起心思,依旨行礼告辞。才刚一转身,却又被崇祯叫住。
“皇上有何吩咐?”杨嗣昌惴惴不安的转回身。
“朕前日拨出了些****的钱粮物资,准备命你亲自送至卢卿大营中,以示郑重,不知卿可愿为朕奔劳一趟?”崇祯的目光直直盯向杨嗣昌。
“皇上折煞微臣,皇上的吩咐,微臣自然甘愿效劳。”杨嗣昌弯着身子,深深拜下,暗地里却更是七上八下,心虚不已。
“好。具体事宜朕已交代给王承恩了,卿自去问他便是。”
“是。微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