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这物件揣进怀里,夕照便和衣睡下了。迷迷糊糊的不知睡了多久,帐外一阵细语扰了夕照的清梦。声音并不大,听得出是在压着声交谈,但夜里太安静,这话音就好像响在耳边一样明显。夕照清醒了一些,仔细听去,却发现是金人的语言,叽里咕噜的一个字也听不懂。夕照一撇嘴,翻了个身,不再理会。过了一会,说话声便消失了,四周又恢复了沉寂。
这两天里,耳边净都是这难听的金话,离京城咫尺之遥,却好像身在异国他乡。夕照仍闭着眼睛,但脑筋却越来越清醒,怎么也无法入睡。兜兜转转,胡思乱想着,一个重要的问题在脑袋里渐渐清晰起来……
既然金人说的都是些听不懂的金话,那袁督师的那消息,为何用汉话来说……
难道是……?
这囫囵假设出的结果让夕照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睁开眼睛,忽拉一下坐起来,定了定心神,认真的想了一遍这两天的事。被人早有预谋的拐入金军大营,关在这里,又不闻不问,不杀不绑,恰好在这帐篷边,有人用蹩脚的汉话谈论了一件机密,而这帐篷里恰好有两件金军的衣装,门口的守卫又恰好总是在每天同一时间离开一阵……
这一切,实在太过巧合了!
越琢磨,越蹊跷——这简直就是故意让我们听到这消息,再铺好路,故意让我们逃离这里回去报信吗!难道这都是假的?袁督师没有通敌?这只是金人之计,又或是王承恩之计?如果真是这样,马公公当真禀报了,皇上又信了,那岂不是会出大事!?夕照越想心越乱,干脆起身,皱着眉在帐篷里焦躁的走过来,走过去。不过……就算此事果真是计,我又能做些什么呢?别说是一年太监装够,再不想跟皇宫有什么瓜葛,就是我回了宫去,一个扫地小太监,说什么也不会人理会。那么只能袖手旁观,看着袁督师蒙冤么?不知通敌是个什么罪,罢官?砍头?还是像父亲那样,被流放充军?
唉……
想到父亲,夕照叹了口气,又坐回被褥上。
其实自己本该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年了,落魄公子,或是市井小偷也好,只要烦恼些吃吃穿穿,再没有其他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日子变成了这样一幅奇怪模样?夕照环视着这愈显陌生的帐篷,看了看身上这一袭太监的衣装,忽觉自己仿佛寄住在一个陌生人的躯壳中,连自己都认不得了。这一切到底始自哪里,是从顶替那个张德秀入宫?还是一时贪念起,将刘大虎的五十两银子揣入怀中之时?总之如今,被关在敌国军营的帐篷里,陷在这复杂的国家大事中心烦意乱,这哪还像是自己该过的日子……
……
对了!这一切,本就不是许夕照的生活!夕照猛地抬起头,眼睛发亮,好像从一团乱麻中千抽万捻终于理出了头绪。这些烦恼,原就是属于张德秀的,这一年的荒唐不过是走投无路后的无奈之举,既然现在有路可选,自然是要过回自己的本来模样。记得鬼伯说过,当今皇上是个明君,自己都能看透的事,皇上必定也能看透。莫要再想那许多,那本就该与我无关,明天之后,许夕照还是许夕照,这些事便再不会和我扯上半点干系。
想到这,夕照一下子释然了。于是又安心躺进被窝,等待困意渐渐袭来。睡吧,一觉醒来,就是明天了。张德秀的日子,这就是最后的一天。
“哎!哎!”
半梦半醒时,夕照感觉有人在推搡自己。他迷糊糊的半睁开眼,只见旁边蹲着一个梳大辫子的金军士兵。夕照一惊,腾地一下坐起来,本就未清醒的脑筋一下子卡住了,愣愣的盯着对方,不知该作何反应。那人乱七八糟的说了几句话,忽然伸手抓住夕照的胳膊,呼啦一下将他提起来,连拖带拽的向帐篷外走去。“干什么!放开我!”夕照本能的挣扎着,但金军士兵的手像钳子一样硬,夕照的挣扎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反而将自己的手臂扭得生疼。
出了帐篷,夕照才发现天已经大亮了,阳光明媚的让夕照一时间睁不开眼。昨夜在心里描画好的明天已经来了,可怎么却是这么一副样子……这是要带我去哪?是要拷问我?还是杀了我?夕照腿一软,心里怕了起来。难道昨天误了逃跑的时机,就注定今天要命丧于此?老天为何要开这样的玩笑……我不要死……我还不到十八岁啊……
夕照被拖着,跟在士兵后面踉踉跄跄的,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忽然间胳膊一松,后背被推了一把,差点跌倒在地。夕照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被带到了大营门口,前方站了一队骑兵,身上竟然穿的是大明军服。夕照愣了一下,回过头,只见刚才那个金兵走进营寨,寨门缓缓地关了起来。
这什么意思??这这……这是要放我回去?
夕照脑袋一片空白,一时之间不能接受这落差。刚刚几秒前,还在经受被杀之前的心理考验,而现在居然就这么走出了金军大营?!只听前方士兵朝这边喊了一声:“快点!”夕照下意识的赶忙跑了过去,一个士兵牵了匹马,帮他骑上,然后部队掉转头,缓缓的向城门走去。夕照的马也被拉着跟在队伍中,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被骑兵们护送着,一齐回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