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贼张献忠将复反——崇祯收到了熊文灿的上疏,根本未多犹豫,便立即下令杨嗣昌调兵遣将,增援襄阳,围剿张献忠。而张献忠却好似掌握了明廷的动向一般,于五月初三抢先一步重举造反大旗,摧毁城墙,抢劫仓库,令那种种传言与担忧终成了现实。
“张献忠已反,再等不得了!”消息传到襄阳城,左良玉如何也坐不住了,拔脚直奔总督府请命,“此时若不发兵出击,恐怕纵虎归山,必将铸成大患,督台无论如何也要下令允许下官进军谷城,追剿贼寇!”
而与左良玉的急切恰恰相反,熊文灿依旧是气定神闲,不知心中在作何打算,只叫左良玉稍安勿躁。“张献忠不过是心有不满,聚众闹事罢了,待来日再安抚下来便是,将军为何这般心急。”熊文灿抿了一口茶,悠悠说道。
“火烧眉毛了,如何不急!城墙都毁了,督台竟还说他是聚众闹事!”左良玉本就如赤枣一般的面皮更是涨得通红,急得几要跳起脚来,“也罢也罢!我不与督台争辩,就算他是聚众闹事也好,请督台许下官带兵前去平乱!”
“这……”左良玉顺了他的话,熊文灿倒不好再说什么,左思右想,终于点点头道,“也好,他这样胡闹,左将军此番前去也可杀杀他的锐气。”
“好!下官这就启程!”左良玉得令,急忙忙转身便要离开,却被身后的熊文灿一句话唤住:“将军且慢!”
“大人还有何事?”左良玉回头道。
“呵呵。”熊文灿起身,想了想,踱着步子走上前,“将军此去路途辛苦,本官理应为左将军践行。”说着,他便招呼下人前来吩咐道,“来人,去准备酒席。”
“都什么时候了!哪有时间搞这些东西!”左良玉睁大眼睛,又是惊诧,又是恼怒,“再不即刻出兵,张献忠便真要走远了,到时候任由他占好地形打好埋伏再与他野战,我军怕是要吃亏的!”
“哎~将军怎地这般不自信。”熊文灿笑笑,好似胸有成竹一般,嘴上仍是不紧不慢的说着,“左将军身经百战,有勇有谋,就算是他真反,有左将军领军,胜负又怎会在乎这一时半刻。酒菜稍后便可上桌,将军若再推辞,就是不给本官面子了。”
“不可不可!督台怎不知兵贵神速,出战一刻也不可耽误,否则……”左良玉还要说什么,却教熊文灿脸一拉,几句话堵上了嘴,“左将军也说这是聚众闹事,即便是放他去怕也无妨,又有什么神速不神速的。”说着,熊文灿一笑,又换上一副亲和神情,挽起左良玉的手臂,硬将左良玉拽出房门,“来来来,将军上房请。”
京城。
“皇上!皇上!张献忠反了!”王承恩急匆匆赶到武英殿,脚还没站稳,便气喘吁吁的禀报道。
“什么!竟然这样快!”崇祯一惊,忙丢下手中奏折,“襄阳军队可还镇得住?从陕西调去的增援可已赶到?”
“陕西增援尚未抵达襄阳……”王承恩擦擦汗,躬着身说道,“恐怕是哪里走漏了风声,教贼寇有了准备,襄阳熊大人那边,听说也是被贼寇这突然一反打得措手不及,兵也未来得及出,张献忠便已全军撤出谷城了……”
“哎!”事已至此,崇祯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得重重一叹。
“还有……”王承恩偷瞄着皇上,口中吞吞吐吐。
“还有什么,尽管说来。”崇祯烦躁的挥挥手。
“回皇上,”王承恩咽了咽口水,从袖中取出一卷皱巴巴的土纸,“张献忠反叛之时,将此份告示在谷城中四处张贴,称他归降这些日子以来,备受以熊大人为首的各级官员敲诈勒索,若不行贿,便难以保身。他之所以反叛,完全是被熊大人所逼……”
“果真如此?”崇祯剑眉一压,口中问着,脸色却骤然阴了下来,“他所说之事可否取信?”
“是……”王承恩边回着话,边将告示交给夕照,“贼寇之言本是不足取信的,但这份告示上明明白白的列着向他索贿的官员姓名,索贿的数量、地点与日期俱在,实在是教人……”
“岂有此理!”没等王承恩将话说完,崇祯已草草看了一遍那索贿的清单。只见他砰的一下将告示拍在桌上,旧恨新怒一经催化,一下子全都涌上了心头——原来先前那些为张献忠请官加赏的,说他未有反迹忠心不二的,全都是用钱买的吗!“贼寇镇不住,这些事情做起来却一个比一个拿手!朝廷的俸禄都养了些什么人!”崇祯顿了一顿,稍稍稳了稳情绪,“传旨下去,将这份清单中所涉官员全部革职查办,抄家充公!”
“遵旨。”王承恩欠身领旨,又抬起头,小心翼翼开口道:“可熊大人目前正在指挥剿寇事宜,皇上的意思是……”
“熊文灿……”崇祯眼睛一眯,黑着脸思忖了片刻,道,“他带头索贿,混淆视听,为贼寇美言的折子数他最多,又怎能教他脱了刑罚。同样将他所有官职革去,鉴于此时剿寇还需他坐镇,便暂且让他戴罪自赎罢。”
待到削官留任、戴罪自赎的圣旨送至襄阳,熊文灿终于是慌了手脚,再也淡定不下来了。自知负罪难逃的他急忙下令左良玉出兵征讨,但此时的张献忠早已退入罗睺山中,扎营布兵,安顿妥当,只待明军来攻,又怎是出兵之机。左良玉心知此战难胜,几番进言,但无奈熊文灿心意已决,帅令难违,只得硬着头皮进军罗睺山。结果不慎中了张献忠的埋伏,全军覆没,符印尽失,只剩几百余骑狼狈逃回襄阳。左良玉心中恼火,一道折子呈上京中,将熊文灿如何故意拖延,纵虎归山,又强令出击导致兵败的始末和盘托出,终将熊文灿送入了京城大狱之中。
而此时的杨嗣昌,正在杨府后堂中走过来,走过去,显得十分焦躁。
“大人,该用膳了……夫人已经催了好几遍了。”一个家丁站在门口,怯怯说道。
“哎不吃不吃!”杨嗣昌胡乱挥着手,一脸烦躁,“叫他们自己吃罢。”
“是……”家丁行礼退下,过了不一会,又回到了后堂。
“大人……”
“说了不吃了!你又来作甚!”杨嗣昌眼睛一瞪,冲家丁发火道。
“大人息怒……门、门外有客求见。”家丁吓了一跳,说话有几分结巴。
“有客?不见!”杨嗣昌闷声说着,停了一停,又道,“他可报了姓名?”
“回大人,来人自称兵部陈新甲。”家丁小声道。
“陈新甲?”杨嗣昌一抬头,眼神一亮,眉眼间烦意稍退,“请他进来。”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陈新甲便由家丁引着,来到了后堂。这陈新甲约有四十出头,矮瘦身材,面容干瘪,但却是双目炯炯,显得十分精干。
“陈大人,快请坐。”杨嗣昌见陈新甲来,定了定神,掩去那一脸的不快,连忙招呼着。“来人,泡一壶好茶来。”
“杨大人不必客气。”陈新甲礼貌的拱一拱手,坐在了偏座上。
“近日新得了上好的西湖龙井,本就想请陈大人一同品尝,一直未得机会。”杨嗣昌勉强笑笑,也坐下来道,“今日怎有幸得陈大人光临寒舍?”
“这不是猜着杨大人心中烦闷,特地前来为杨大人解忧。”陈新甲微微一笑,话里有话。
“哎,陈大人果然知我。”杨嗣昌叹口气,垮下脸,苦笑着摇摇头,“此番建虏肆虐,朝廷上下本就颇多议论,那些言官日日上折,就唯恐本官这位子坐得太牢。谁知如今熊文灿那里又出纰漏。”说着,家丁端着茶进门,将茶杯分别放在二人手边,杨嗣昌一揭杯盖,一阵清香四溢。“平贼不利也就算了,居然还教张贼爆出了索贿之事!熊文灿是本官一手保举上来的,他做出这等好事,受什么责罚都不为过,可这连带责任教本官也得吃不了兜着走。前些日子舆论正凶时,皇上话里话外已有将我削职之意,如今又出了这般事,怕是圣旨顷刻便至了。陈大人您说,本官怎能不烦。”
杨嗣昌说完,端起茶盏呷了口茶。温热的茶香沁入脾胃,直暖得人心静神宁。但平和之色在杨嗣昌脸上只停留了一瞬,便又被一团烦乱冲散。陈新甲附和着点点头,也呷了口茶,想了想,说道:“大人所虑不无道理,下官有一对策,或许可解大人之危,不知大人可愿听下官一言?”
“愿闻其详。”杨嗣昌身子微微一探,眼中露出些许迫切。
“如今熊文灿入狱,剿寇大计群龙无首。杨大人不如主动向皇上请缨,前往前线督师,以图戴罪立功。这样做一来对皇上表明大人将功补过的拳拳诚意,二来大人自行负罪,也正好堵住那众臣之口,教他们无法再对此事深究。待到今后功成归来,又有谁还会在意今日这些旧事呢?”
听闻陈新甲这一席话,杨嗣昌一边默默思量着,一边缓缓的点头,而思量了片刻,却忽又重新皱起了眉。
“陈大人所言甚是,若功成归来,旧事应是可一笔勾销,只是本官从未带过兵,倘若最终兵败,以致二罪并罚,又该如何是好?”
“哎~杨大人通晓兵法,学富五车,这些年来剿寇驱虏,一直是杨大人运筹帷幄,此番只不过是换个运筹之所而已。”陈新甲笃定的笑道,“况且杨大人此番怕已是脱不开干系了,领兵剿寇无论胜败,也总比留在京城坐以待毙的好罢。”
“唔……”杨嗣昌又沉吟了许久,终于重重呼了一口气,桌子一拍,下定了决心。
“好,就依陈大人说的,本官明日便奏明圣上,请求前往襄阳督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