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的秸秆被一垛一垛地聚集在一起,远处看,像极了金黄色的玉米面手工馒头,秋日的田野里,一片金黄。我踩着厚厚的落叶步入林子寻找蝉蜕,一座墓碑在黄叶的掩映下走进我的视野。
我走近这座墓碑看,故去的是一位叫做张开岭的男人。碑上没有照片,碑后长着一棵老高老高的楮树,蓊蓊郁郁,没有一丁点秋天的意思。我绕到墓碑的后面,看到碑身的背面被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那些字规矩而干净,是一个女人的字体,如记账本一样写到——
“今天是你的祭日,我没到中秋都会来看你。1998年8月”。
“一年了,你在那里还好吗?需要什么,托梦给我吧。1999年8月”。
“咱家儿子上初中了,成绩很好,勿要挂念。2000年8月”。
……
每一段话的后面都有同样的落款:虹。
凭着这些字迹,我能想见,这一定是这个叫虹的女人给自己的丈夫写的情书,这里的每一个字因是被铅笔书写,才经年后留了下来,我看着这些装满浓浓爱意的铅笔字,心里掠过一丝酸楚。
我顺着往下看。
“你走4年了,在的时候,你就很粗枝大叶,在那边娶个女人吧,我不怪你。2001年8月”。
“你怎么一年都没给我托梦啊?让你找个女人,你找了吗?2002年8月”。
“你别挂念我了,我有咱们的儿子呢,你快找个女人吧。2003年8月”。
“你还是这么不听话,这样吧,你若是找到了女人,就让你身边这棵楮树告诉我吧。2004年8月”。
“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2005年8月”。
我正想顺着往下看,才发现,字迹没有了,碑身上还有许多空白,按理说,这个叫虹的女人应该在每年中秋继续接着往下写啊,我怎么想都想不通,我想,或许是虹累了,嫌弃自己的男人太固执。
我正在猜测,墓碑前远远走过来一个20岁左右的小伙子,我赶紧从碑身后走出来,小伙子看了我一眼,然后走到碑身后摇动那棵楮树。
我大为不解,觉得这是对逝者的大不敬,赶忙上前制止。不料,小伙子指着碑身后的字迹对我说,我不想让妈妈太担心,这几年,每次给爸爸上坟,她都会个把月都不开心,妈说,她担心爸,担心在那边他过不好,马上都快神经了,我一定要把这个楮树摇晃死,让妈妈知道,爸爸在那边已经成家了……
我的眼泪突然溢满眼眶,我看了一眼碑后的楮树,它长得多像一个伟岸的男子啊,满树的葱茏,如两只瞳孔,盯着不远处村子里的一举一动……
我想,如果黄土内外有通联的信使该多好,他就可以给碑身后的情书盖上邮戳了,岁月深处,能够消解他们揪心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