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夺不下她手里的那个闹钟。
她手里的闹钟每到正午时分准时的响起来,那声音穿过整个宿舍的房间和甬道,吵得人再也无法入睡。为此,她曾经挨过室友们不少打,所以,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身上总是伤痕累累的。
我是以一名义工的身份认识她的,隔一个星期,我都会推着她到医院外公园里的草皮上晒太阳,轮椅上的她,手里握着那只已经摔掉漆的闹钟,不时地就要转动几下发条,她转动发条的时刻,神态安详而宁静,眼睛微微眯成一条线,睫毛长长的,是一个老美人。
她已经66岁了,在我看来,她没有一丝老态,相反,她有一颗童心。
她喜欢看草皮上嬉戏的孩子,经常会让我推着她跟着孩子们一起“疯跑”,但是,她却不敢靠近那片树林,树林是孩子们嬉戏的场所,每当孩子们捉迷藏跑了进去,她总会歇斯底里地喊到,孩子,别去!别去……她用力呼喊的时候,总是把手里的闹钟攥得很紧很紧,那力量简直可以捏碎一切东西,幸亏那闹钟是铁的。
我的眼眶在她的呼喊声里湿润了,她太寂寞了,连那群孩子也不愿意跟她玩,她一定以为那帮孩子在故意舍弃她,树林里,荆棘丛生,她那里敢靠近呢,所以,才不让孩子们藏在里面。
我无法相见我没结识她以前的日子她是怎么过的,也许是对着精神病院里的白墙发呆,也许是不行地转动手里的闹钟的发条,像是尼姑在拨动手里的念珠。
由于她的闹钟总在别人午休的时候响起,刺耳的闹铃声也给她招来了毒打。一个周末,我再次来到医院来看她的时候,她被分到了一个单独的寝室,手臂上还缠着一个绷带,医生告诉她,不能再乱动了,她还是忍着剧痛,隔一段时间就要转动闹钟上的发条,仿佛是在享受这样一个痛并快乐的过程。
秋天来的时候,我发现她一下子老了许多,毕竟,她已经在精神病院呆了足足26年。我再次推着她走在落叶遍地的林荫道上,她已经没有力气和那些孩子玩了,更没有力气大声对着那些孩子呼喊,只是呆呆地望着那些孩子笑,她看那些孩子的时候,目光极为慈爱,透着隐隐的母性的光辉。
第一场雪刚刚落下,她就走了,在正午时分的闹铃声里,她的一只手紧握闹钟,另一只手搭在被子上,手指上扬,分明举起又落下来的。
我负责收拾她的遗物时,从精神病院里,看到了她的住院档案。档案上这样描述着她入院原因:由于女儿意外死亡,精神遭受打击。
一位知情的副院长告诉我,其实,她早年就丧夫了,学美术的女儿是她唯一的亲人,不料,女儿也在一次写生中,被树林里的毒蛇意外咬伤,发现较晚,没有抢救过来,她的女儿离开家的时间是正午十二点,当天,她亲自为女儿定的闹钟……
我的心咯噔一下,旋即,泪水决堤而出,那根爱的发条啊,在她的手里一只都没有停下……
爱像一种蚀骨的痛,她偏要做那个预定疼痛的人。